☆、赏花

? 幸福的时光总是弹指而过,腥风血雨后的平静让人分外珍惜。

顾流觞就那样在宫内住下养伤,起初她还觉得不太自然,可沈离央却说,宫里如今空落落的没点人气,且安心住着,等伤好了再搬出去也不迟。

顾流觞也便不再坚持,这宫中的环境自然远非外面可比,最重要的是,如果搬出去,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清晨看着心爱的人从睡梦中醒来,或者假装睡着,等她悉悉索索的穿戴完,偷偷的在自己额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午间等她回来用膳,就是再不喜的菜式也觉得美味非常。晚上她有军事政事要处置,自己便在旁边沏两壶香茶,执一卷闲书。

“今日路过御花园,看见那里的花开得好,赶明儿一起去看看?”沈离央正批着奏折,不知怎的忽然擡头说道。

“都快入秋了,怎么还有花?”顾流觞问完,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歇久了,人也变得傻气。这宫廷是什么地方,那些宫人就算想尽一切办法,也会让那些花卉四季常新。

“这宫里,大概和外头总有些不同吧。”沈离央随意的一说,又眨眨眼,“和你一起,就算只是看落叶,我也甘之如饴。”

“油嘴滑舌。”顾流觞斜了她一眼,心中却满是甜蜜。

次日正是休沐。

顾流觞以为沈离央昨日只是随口一提,便也没多在意。等到沈离央打点整齐,又拿了件披风来替她系上时,她才惊觉:“这是要去哪?”

“去看花啊。”沈离央自然而然的低头替她掖好衣角,神态宠溺,完全不避讳还有外人在场。

两人共乘一辇到了御花园,早有宫人呈上一盘盘时新的瓜果点心。顾流觞伤未好不能饮酒,便费心思用葡萄、橙子等榨了汁,五彩缤纷,煞是可爱。

“在宫里这么久,却从未过来瞧瞧,倒真是辜负美景。”沈离央牵着顾流觞在花间走了一段,笑问:“你觉得这些花如何?”

“宫中之物,自是没有不好的。只不过这些花生得太规矩了,稍有些旁枝杂叶就会被修剪,倒不如外面的自在。”

沈离央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愈加苦涩。

虽然不知道之前塔莎是怎么抑制那毒性的,但十有八九是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这两天五脏六腑时不时剧痛,咳出的血里也掺杂着黑色的血丝。只是她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让顾流觞知道。

她又何尝不知道顾流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想看的是什么风景,可是……时间上,恐怕是不允许了。

“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难看。”顾流觞单手揉了揉沈离央的眉心,还以为是自己的回答让她不高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沈离央怕她看出什么,忙笑笑,“我想起当初去了那么多地方,却只顾着行军打仗,也没怎么仔细游览,有点可惜罢了。”

“能够重新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顾流觞有些感慨,“曾经我的理想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可惜半途就遇见了你。”

“那我还真是罪该万死。”沈离央假装被旁边盛开的鲜花吸引,其实是偏头飞快的拭去了险些滑落的眼泪。天知道她有多想理直气壮的说,我陪你去看,再多的名山大川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我都陪着你。可是她不能,因为无法兑现的承诺比任何东西都更伤人。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妥。”顾流觞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每日红-袖添香在侧,欢喜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心事?”

看着顾流觞一脸不信的神情,沈离央是既想哭,又想笑。她的姑娘从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像之前为了免除她的后患,什么苦楚都愿意自己一个人吞。

“让我抱一下就好。”

她喃喃的说,然后紧紧的将她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纤瘦的身躯融进自己的骨血。

宁愿你是花,我是泥。至少可有一个拥抱永不分离。

用过午膳后,沈离央便说多日没有关心侄儿的功课,想去看看他。

顾流觞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对崔若麒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现在听她这样说,也是觉得欣慰。

“你去吧,我正有些乏,想小憩一会儿。”

“嗯。”沈离央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神情温柔。“等我回来。”

崔若麒登基以后,沈离央就费尽心思替他选了几个老师。既要德高望重,又要灵活懂得变通。

教育于人的重要性,于人君更甚。她不希望他走上歧途,也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只会守成的庸才。

去到御书房外,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差了个人通传后,沈离央便走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礼才行了一半,案前的崔若麒就学着大人教他的,奶声奶气的说:“皇姑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

说完,他从座上跳起,拉着沈离央的手,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老师说只要朕好好念书,皇姑就会来看朕,果然是真的!”

沈离央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目,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皇上最近在读什么书,可有进益?”

崔若麒昂着头,自豪的说:“我……朕已经会背整本《孟子》了。”

“那皇上说说,刚才背的那一段是什么意思?”

“唔……”崔若麒皱起眉毛想了想,“就是说困难能够磨练人的意志,锻炼人的能力。”

沈离央满意的摸摸他的头,说:“对于弱者来说,苦难是致命的打击。可是对于强者,会成为他们冠冕上的珍珠。”

“我知道,这就是老师前几日教的蚌病成珠的意思。”

“嗯。”沈离央赞许的点点头,牵他坐下。

“臣今日来,是想向皇上请两道赦令。”

“这种事,皇姑自己拿主意便好,不必专门请示朕。”

“事关重大,还是须请皇上定夺。”沈离央站起身,表情严肃。“昨日战报传来,龙骧军以十万残军护卫北境,与北炎数十万大军战成平手,其间死伤无数,主帅余逍身受重伤不知所踪,赤子忠魂感天动地。所以这第一件,臣想请赦免龙骧军余部之罪,并且以已投降的人员为基础,重建一支北境驻军。”

崔若麒的脸上也有些动容,“龙骧军效忠的虽不是我大安,可护卫的却同样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黎民为重,君为轻,朕若再追究他们的罪责,未免显得心胸狭隘。此一条,准了。”

“陛下能如此想,是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如今天下战乱初定,百废待兴。臣想请求赦免前朝那些贵族子弟,有罪者从轻,无罪者也不应株连。如此一来,可以减轻他们对我朝的敌意,将来亦可与平民一起为国效力。”

“朕读书时,便觉得这诛九族的法子太过蛮横,一人有罪,便追一人之责,岂可全家都遭受牵连?这第二件,也准了。”

“谢皇上。”沈离央深深俯首,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这第二件事,她承认不只是为大局着想,也有着自己的私心。现在她是摄政王,当然有能力保护顾流觞,可是倘若她不在了,顾流觞的身份始终是一个潜藏的问题。

所以她必须趁着自己还未毒发,求到这一道赦令。

沈离央正出神间,那边崔若麒已经写好了诏令,端端正正的盖上玉玺。

沈离央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忽然感觉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伸手一摸,原来是血。

最后一个念头,是心爱的人还在等着自己。可是……这次,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吧。

瞬间涌出的眼泪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沈离央眼前一暗,整个人直挺挺的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