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 人间四月芳菲尽,城门之外一片肃杀。

远远的,一队零零星星的人马缓缓走来,穿着的是龙骧军的服饰,可是最前面的旗手扛的却不是金边的“余”字大旗,而是一杆白旗。

白旗,就象征着暂时停战,要求谈判的意思。

城楼上的人高声喝问:“喂!你们是哪路的!”

队列中的一个少年走了出来,腰板挺得笔直。

“龙骧军萧景,特来与贵军谈判!”

那些守城的士兵见他年纪小,带的人少,样子也狼狈不堪,不由哈哈大笑:“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还不快回你娘那去,大爷们可没空和你玩。”

萧景愣了一下,他平时在军里,众人都是以少帅相称,几时被这种无名小卒奚落过。

可是看了一眼马背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也只好忍气吞声。“这里有伤员急需救治,还请行个方便,通传一下。”

“我说小鬼,你再不走,我们可要放箭了。”上面的人不耐烦的说。

萧景没想到这帮人如此蛮横不讲理,正郁闷间,只见城楼上出现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

那些见了他,便都消停了,毕恭毕敬的站好行礼喊道:“周大人!”

来人便是新上任的御林军右统领,周正。

“何事喧哗?”

“回禀周大人,这毛孩带了几个人就说自己是龙骧军的代表,要和我们谈判,卑职正赶他走呢。”

“哦?”

周正往城下看去,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半躺在马背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女子,还有她衣服上沾染的大片血迹。

“这这……这不是……”素来严肃镇定的周正也忍不住大惊失色。“速速去牵马,我要进宫去请叶王过来。”

萧景虽然不明白他们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但也知道后来的这人大概是个说得上话的官,于是便在原地等着。

过了不久,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沉寂,紧接着,城门被缓缓打开,一人一马飞奔出来。只见那人是个女子,却束发戴金冠,还穿着绣四爪团龙的亲王袍。

她疾驰而来,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马背上的人。

终于到了近旁,她翻身下马,低头将人抱起,脸色难看得就像暴雨之前的天空。

萧景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被那低到极致的气场压到说不出话来。下一瞬,那人已经像在宣誓主权一样,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往回走。

城上城下的守军齐刷刷跪倒了一片,高呼“叶王千岁!”,而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丝毫的转移。

乘着车驾回到宫中,所有御医都已经战战兢兢的等候在侧。

苦等了许久,只见沈离央用外袍裹了个女子进来,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

顾流觞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无力道:“别……我没事的,萧景……”

沈离央面上一冷,感觉她掩在胸前的手传来抗拒的力道,低声哄着:“乖,松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流觞却挣扎得更加厉害,嘶声道:“余逍……你说好……说好不动我的……”

沈离央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吃这醋,可心里还是有些不适。她低头在顾流觞耳边凶神恶煞的威胁:“再让我听到你喊别人的名字,我可不保证真做出点什么。”

然后也不管她挣不挣扎,单手捉住那两只细弱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扯开她的衣服。等看到那道箭伤的位置时,才真的放下心来。

创口在肩胛稍往下,胸口往上一点的位置,幸好没伤到心脉。上面涂了一层创药,但因奔波又有些裂开。之所以会渗出那么多血,大概也是因为这倔强的姑娘像刚才一样,自己都烧得神志不清,还死活不肯让别人帮着上药。

就算她思想再怎么开化,骨子里却还是个家教严谨的官家小姐。伤在这种地方,是断断不肯让别人看的。

沈离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走到门边命人打了盆热水,仔细的替顾流觞擦身。清洗完后,再敷上伤药,用布包扎好。

做这些事情时,她显得专注而自然。手掌在白腻的肌肤上划过,一寸寸温柔辗转,心中涌现的却不是情-欲,而是深沉的爱意。

等所有的事都料理完,沈离央在那紧闭的眼睑上轻轻一吻。一颗心像石头落地,感觉从所未有的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顾流觞从睡梦中醒来。身上丝缎被褥的触感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无片缕,顿时呼吸一窒。

擡头一看,正端坐在案边,专心致志批着折子的,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顾流觞沉默了半天,没有开口,反而是沈离央打破了沉寂。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顾流觞摇摇头,只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沈离央。她如今越发深沉了,让人难以看出那平静的面容下,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沈离央站起身,命人把药端来。捧着碗走到床沿坐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顾流觞愣愣的微启了唇,把那勺药喝了。等到苦味在唇齿间蔓延,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我之前说的那些……”那些都是情急之下编的假话,你不要信。

沈离央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我和余逍只是……”只是逢场作戏,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沈离央又喂了一勺药给她,正好堵住了自己不想听的话。她紧盯着,忽然俯身下去,用舌尖舔去她唇边残留的一滴药汁。

“看来糖放得不够,还是有些苦。”

顾流觞脸色发郝,浑身僵硬的任她喂着。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无比安心,却又总能像这样轻而易举的让她不知所措。

“好好的哭什么?”

等到沈离央把空碗放到一边,回过头来,却发现她落了满脸的泪水。

顾流觞摇摇头,只眼泪仍像两道溪流一样无声流淌。

涌上心头的,是从京城到北关的满心绝望,是从北关到京城的百险千难,是听到她的“死讯”时的悲痛欲绝,是中箭后剧痛难忍,以为见不到她最后一面的黯然心伤。

沈离央揉揉她的头发,好声好气的哄:“别哭了,以前是我太傻,辜负了你一番苦心,才会平白连累你受这么多的苦。”

那天收拾完余府后,沈离央去到顾府,严刑拷问了顾长青的心腹家臣。在讯问中她才得知,原来崔广胜和顾长青早就互相勾结,他们设计杀害葛天辉后,故意按兵不动,就是想趁机治沈离央一个逆反之罪。只是后来被余清横插一脚,才没有得逞。

倘若真治了逆反之罪,不仅她的心腹手下都会受到牵连,想要翻身也绝不像现在这么容易。

顾流觞渐渐止了泪,忽然想起什么,扯着沈离央的衣袖急切的问:“衣服,我的衣服呢?”

沈离央挑眉,“破成那样,自然是扔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穿衣服么?”

看到顾流觞的脸色瞬间惨白,沈离央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忙起身取来一个包袱,只见方才褪下的那身衣物都好端端的在里面,一件都不少。

她素来是极小心眼的,心爱之人穿过的用过的东西,都要妥帖的收着,不肯轻易经别人的手。

顾流觞气得瞪了她一眼,又碍于自己动作不便,只好指示道:“把那件小袄的里子拆开,然后把东西拿出来。”

沈离央照做了。翻出来一看,只见里层缝的不是棉花,而是绘在细帛上的一张张军事地图。那山川地域,分明就是这些天令她心烦得夜不能寐的北疆诸地。

回京一路凶险,要和多少魑魅魍魉斗智斗勇,而她却还费尽苦心替自己经营了这些……

沈离央看着那一个个工整的小楷,满心酸楚。她低头埋进顾流觞的怀里,止不住哽咽。

“你对我这样好,要我怎么还?”

余下的时日那么短,你对我这样好,要我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