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我怎么能够?”
燕景琛呛咳起来,又露出那种虚伪的笑,“大人不是生我的气么?都怪我,怪我让您受伤了,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他爬到芸司遥的榻上,从袖中掏出一支被剪短的箭矢。
血渍暗沉,正是当时射入芸司遥胸口的箭。
“您还回来好不好……”燕景琛说,“别生气,也别不理我……只要您能消气,怎么报复我都行。”
芸司遥看着他拿着断箭,脸上神色是她看不懂的挣扎和痛苦。偏偏又露着笑,仿佛被拔掉獠牙,剪去爪牙的凶兽,不管怎么踢他打他,最后还是会回到主人脚边摇尾乞怜。
她有些分不清燕景琛是真的还是装的。
“还?你能怎么还?”她说。
燕景琛抬起手,不带丝毫犹豫的将箭插进胸口。
“噗呲!”
芸司遥一惊,“你干什么?!”
燕景琛将断箭慢慢插进去,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她,软声道:“这样您消气了吗?”
芸司遥抓住箭矢,防止他捅得更深,一字一句道:“松手。”
燕景琛不松,他力气比芸司遥大多了,甚至能带动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插,“我错了大人……那个朝您射箭的人,我已经杀了他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认下了行刺之事,却完全不后悔杀太子。他后悔的,是让芸司遥陷入险境,差点殒了命。
芸司遥有多护着太子,他就有多想杀了太子。
这个想法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芸司遥摸到一手温热的血,燕景琛脸色渐渐泛着失血的苍白,但仍死死握着断箭往胸口插,仿佛她不原谅就永远不罢休。
这是在逼她。
芸司遥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他疯,“燕景琛,你真的想死吗?!”
燕景琛软声道:“我说过,死在您手里,我也甘之如饴……”
芸司遥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胸口漫出来的血将两人手濡湿,不分彼此。
燕景琛看着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握住她的脖子,语气透着压抑的阴沉,“但一个人死实在是太寂寞了,大人想要我死,可以……”
他疯狂又痛快的笑,将芸司遥抵在床上,“我会先杀了您,然后自杀。”
“咱们生同衾,死同穴。”
芸司遥只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侵袭全身。
燕景琛笑得疯,身体的疼痛无法摧毁恶劣暴戾的本性。
他用鼻尖蹭了蹭芸司遥的脖子,软着声说:“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缠着大人,即使化为厉鬼,怨念如附骨之蛆,我也要生生世世,搅得您……不得安宁。”
燕景琛用染血的手去摸她的唇,痴迷又疯狂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捅进芸司遥心窝。
芸司遥狠狠拽住他的衣襟,“燕景琛,你听好了,你的命我不稀罕,也没兴趣。是你再三来接近我,招惹我,欺骗我,还差点让我丢了性命。”
她目光森冷,卸下了虚与委蛇,变得刻薄狠戾,“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燕景琛边咳嗽边笑,“好啊,那你杀了我啊。”
他将胸口半插的箭矢又往前送了送。
“我让你杀。”
血顺着箭矢淌到了芸司遥身上,染红了她的衣襟。
两人相望对峙,谁也不肯服下软来。
芸司遥看着他胸口浸透的血越来越多,胸口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再拖下去,燕景琛真的有可能因失血休克,甚至死亡。
芸司遥脸色彻底冷下来,用力推开他。
“滚。”
燕景琛闷哼一声,却笑了。
芸司遥没有将箭矢插得更深,反而在推开他时,特意避开了伤口。
“哈哈哈……”
燕景琛跌在床尾,眼前晃过失血过多的黑色重影,耳鸣阵阵,提醒他此时身体已达到极限。
他却很高兴,笑得肆意张扬。
这一局,是他赢了。
芸司遥看着他发疯,眼皮都跟着跳了跳,她再也忍不住,冲门外喊:“太医呢!快传太医!”
燕景琛将断箭拔下来,随手撕下袍角包住伤口。
因为常年受伤,他知道插哪里才能避开要害,这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
太医匆匆赶到,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芸司遥伤口崩裂,差点吓得腿软。
“大、大人……”
芸司遥冷静道:“淮南王殿下受伤了,多找几个人,把他抬去营帐止血上药!”
“什么?!”
太医急匆匆喊来人,将燕景琛抬到了担架上。
离开前,燕景琛那双漆黑眸子仍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他无声的张了张口,两个字在唇齿间萦绕缠绵,死死纠缠。
【大人。】
芸司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青黛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血……大人,您伤口又裂开了吗?!”
“不是我,”芸司遥攥紧了手掌,又松开,低声道:“不是我的血。”
隔日一早,燕景琛受伤的事传开了。
太子愁眉不展,道:“璟绥也真是,遇刺那会儿他也明明受伤了,却连着几天一声不吭,硬扛到现在。要不是你发现及时,叫了太医,他怕是……”
芸司遥听着他说燕景琛的伤,走神了片刻。
也不知燕景琛是怎么说服那群太医做的“伪证”,刚捅的伤口都能说是前几天遗留的伤,搞得太子更加愧疚,两边营帐来回跑。
芸晴端了药过来,“等你伤口再好些,我们就得回京了。”
原定的三天已经拖了一个星期,宫里不能长时间缺人,陛下今天已经出发回去了。
芸晴道:“来,先把药喝了。”
“嗯。”芸司遥安静的喝着药,喝完后,芸晴又放了块蜜饯在她手里。
“吃吧。”
芸司遥听话的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压下了药的苦涩。
芸晴这几天常常往她这跑,但她性子清高矜持,平日里和妹妹不亲,即使示好也不明显。
芸司遥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终于到了回程的时候。
燕景琛坐着马车,心情颇好的下着棋。
“国师大人,该您了。”
陈濉尹跟他同一辆车,目光在不远处芸司遥的马车上停了一瞬,收回视线,下了颗子。
“殿下,她是太子党。”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哦,”燕景琛下了黑子,将他后路封住,“是又如何?”
陈濉尹心突地一跳,沉默着继续下棋。
两人又下了半个时辰,直到白棋彻底被黑棋堵死。
陈濉尹放弃的很快。
“殿下,是我输了。”
燕景琛撩起眼皮,平静的看着他。
陈濉尹收了棋盘,冷不丁听见他开口,声音怠懒冰冷。
“……你在担心我贪图美色,误了正事?”
陈濉尹确实是这么想的。
燕景琛并没有将蛊虫用在芸司遥身上,反倒让自己受了伤,他觉得这种行为既愚蠢又不可思议。
就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完全颠覆了陈濉尹记忆中的他。
燕景琛不该困在男女私情里,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