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江时予直接买了一盒笔芯。
买完也不着急回家,晏安和阮余刚才应该是在聊什么,自己突然进来打断了他们,他们也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阮余重新站回了柜台里。
“你不回去么?”晏安出了超市,对江时予说,“你妈妈又不在家啊?”
“待会儿就回。”江时予把买来的那一盒笔芯随手揣进兜里,拉开外套在内兜里摸了会儿,摸出一盒烟,“抽么?”
“不会抽。”晏安说。
“介意我抽么?”江时予换了个问句。
“不介意,”晏安看着江时予的表情,犹豫了下,对他说,“要不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你回去吧,没事儿,”江时予叼着烟,把打火机摸了出来,“我抽完烟就回去了。”
晏安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江时予其实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倾向于一种平淡或者说是压抑的状态里,晏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他能听得出来,江时予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丝熟悉的疲惫。
和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的语气很像。
“真的没事儿么?”晏安问。
“啊。”江时予应了声。
“那要不去我家吃饭吧?”晏安说着,拉了下书包带子,“我妈今天下班早,应该做了挺多好吃的,你去么?”
“不了,”江时予抽了口烟,感觉整个肺部都被烟雾充满膨胀,又在他呼出去的那一刻变成变得扁平,像块湿透的纸巾一样软趴趴地留在身体里,他顿了会儿,看着晏安,“你回去吧。”
“哦,好吧。”晏安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转身走回超市里,犹豫了会儿对站在柜台里的阮余说,“如果齐放再来堵你,你就来找我们。”
“谢谢。”阮余笑了下。
晏安点点头,退出超市,走之前扫了眼站在电线杆间那种混熟了的感觉只是他的错觉似的。
怎么这么闷啊。
江时予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憋死吧。
晏安把兜里的口香糖摸出来,往嘴里塞了一颗。
直到手里烟抽完,江时予才动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出来买笔时妈妈正在收拾资料回房间,估计是不想看到他了,从身边走过去也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江时予一点儿也不想和妈妈吵架,但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妈妈想的那些事情还有她的所作所为。
江醒觉得他和妈妈离开了北方,离开了他这个父亲、丈夫的身边就一事无成,活不下去,女人和孩子始终要依赖家庭,他觉得他们一定会回去找他。
妈妈参透了江醒的想法,所以疯狂工作,要爬到高位,要证明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她希望江时予也要优秀,这本来是一件很励志,很向上的事情。
但有一些东西,早就在潜移默化间不对劲了。
江时予把头靠在电梯墙上,闭着眼睛,等电梯停下后看了眼楼层数才站直,走出去的同时摸出了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江时予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动作,一切都是僵硬的,门锁是反锁的,妈妈不在家,她又走了。
他把钥匙揣进兜里,手抽出来时碰到笔芯盒子,盒子从兜里跌落下来。
写作业。
吃饭。
看会儿书,洗澡睡觉。
这些事是每天都要做的,不管做得多心不在焉,总要做下去。
江时予坐到书桌前,愣了快十分钟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题写到哪一道了,他只能听到家里家电运作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到耳朵里被无限放大,干扰着他做任何事情。
这次没有手机震动,没有人在小群里嚷嚷着“我爸居然没打我”,江时予把手机抓过来看了很久,点开晏安的头像又退出去,手机摁亮又息屏好几次,犹豫不定。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手指攥紧了,把草稿纸攥成一团,紧紧捏着,眼眶酸胀得要死,近乎喘不过气来,干脆把草稿纸丢开,脱了外衣外裤躺倒床上,做着深呼吸调节情绪。
晏安的家庭很幸福。
能看出来,他爸妈是很开明的人,不然也不会养出晏安那种傻乎乎的性格。
羡慕吗?
江时予把胳膊压在眼皮上,不断吞咽着,想把喉咙里那种酸胀的感觉咽下去。
他不是离不开妈妈的小孩儿了,但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太难安心。
一开始她只是两三天不回来——江时予不明白什么公司会让人在一个星期内加两次三天三夜的班——然后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走多久。
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她和江醒离婚后一直都是强撑着,逼迫着自己往前走,往公司上层爬,就是为了争口气,让江醒看到她有多好。
这种强撑能撑多久?
等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选择什么?
她会不会从此离开这里,就像江醒那样,离开这个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的地方?
叩门声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江时予把胳膊挪开,瞪着天花板愣了一瞬,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几步跑去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站的却不是妈妈,是晏安。
“你怎么来了?”江时予看着他。
“大哥,我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晏安无语地看着他,“你电话都不接了,还不准我来看一眼啊,这会儿又没到睡觉的点儿。”
再说他们两个的家隔得又不远,跑一趟的功夫,晏安还是很肯挪地儿的。
“……什么事?”江时予松开门把,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
“常则他们约了明天打球,”晏安推开他,进了房里,自己找了双拖鞋来还,“你去不去啊?”
江时予看着晏安走进屋了,关上门,跟在他身后轻声说:“不去。”
“哦,”晏安挠了挠头,“那我自己去了啊,谢兰兰也去,我们和七班的人约的,和孙刻他们打。”
“啊。”江时予盯着他。
“你吃饭了么?”晏安走进了厨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儿?我还没给别人做过饭呢,谢兰兰都只吃过我做的炒饭,你……”
“你到底要问什么?”江时予跟着他,靠在门框边,皱着眉问,“不用找这么多话题。”
晏安顿了会儿,回过头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脸色特别难看?”晏安别开脸,看着其他地方,小声说,“放学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突然就这样了,问你你又不说。”
江时予看着他,没吭声。
“我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你不想说,我……不是非要问出个什么,”晏安摆摆手,“你不想说就别说,我先做顿饭……饿死了,我以为我妈在家呢,结果根本不在,家里也没菜。”
他说着,拉开冰箱门,愣了下:“你家也没菜啊?”
“煮面吧。”江时予说。
“好,”晏安从冰箱里取了几个鸡蛋出来,“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嗯?”江时予看着他。
“煎鸡蛋还是煮鸡蛋。”晏安换了个问法。
“随便你。”江时予说。
晏安点点头,从碗柜里拿了个碗,把鸡蛋磕开了,一愣,把鸡蛋壳一丢,捧着碗冲江时予喊:“我靠!双黄蛋!”
江时予愣愣地看着他:“……牛逼。”
“我靠,我好久没磕出过双黄蛋了,”晏安把碗放下了,拿了个蛋抽,“不愧是我。”
江时予没接话。
晏安弄了点儿油,把打好的鸡蛋倒下去,煎熟了,像炒鸡蛋那样翻炒一会儿,又倒了些水进去,把水烧开再往里晏安先把江时予的面盛出来了,再往里面撒了些辣椒面,一锅面立马变得红彤彤的,看着就很辣。
“你妈妈还没下班啊?”晏安随口问了句。
江时予捧着碗没吭声,等两个人都坐到餐桌边了,他才看了眼已经闭嘴不问了的晏安,缓缓道:“走了。”
“出差?”晏安看着他。
“……我不知道,”江时予的筷子在碗边点了点,“晏安。”
“嗯?”晏安应了声。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江时予问。
“说的什么屁话,”晏安皱起眉,“小冰雹脸色不好我都关心着呢,更何况是你。”
“猫也有脸色么?”江时予继续问。
“……啊,不知道啊,”晏安被他问得愣了下,“操,我没观察过,它一直都是白色的脸,有一次我忘了给它擦眼屎,那脸看着就有点儿黄不拉几的,不过猫心情不好应该不显在脸色上吧,毕竟……”
晏安说了一半顿住了,咬着牙说:“他妈的,跑题了。”
江时予没憋住,埋头冲着碗乐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乐,但是眼睛被碗里热乎乎的面条的蒸汽蒸得很酸,整张脸都湿漉漉的。
“小安,”江时予低声喊,“你知道那种留守的狗么?”
“啊。”晏安不知道怎么接话。
“每天在家里等着,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回来,主人是不是不要它了?”江时予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狗离了主人就活不了了吗?也不是,它能够自己活下去。”
“但是为什么呢?”江时予说,“为什么不要它了?”
“可能,”晏安犹豫了下,“有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儿?”江时予突然擡起脸,晏安看见他的眼眶是红的,“我去他们公司问过,在她和我说她出差的时候,他们公司前台告诉我,那周并没有安排她出差,她只是不想回家,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她不想回来,不想看到我!”
晏安站起来,绕过桌子快步走到了江时予身边去。
“为什么?因为我和江醒长得像?她看到我会觉得恶心?”江时予在晏安靠过来的一瞬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想不通,晏安。”
“你别这么想,她可能,”晏安实在搜刮不出什么词汇来安慰,“你妈妈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她看着你怎么会觉得你恶心,她是你妈妈啊?”
“你知道她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么?”江时予用力抓紧了晏安的手,“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么?”
“……不知道。”晏安愣愣地说。
“我也不知道。”江时予说完,勾着嘴角笑了下,在眼泪滚下来的一瞬间别开了头。
晏安愣了很久,突然张开双臂英勇就义一样很用力地搂住了江时予。
不知道江时予会不会条件反射把自己摔出去。
或许会一脚踩进地板里抠都抠不出来。
谢兰兰来抠自己的时候要不要带个挖掘机呢?
不知道。
不管了。
晏安看见江时予哭了的那一瞬间,眼眶跟着发热,眼泪一下子就滴了下来,刚好落在江时予头顶。
“你哭什么啊?”江时予把脸埋在他肚子上,闷声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晏安擡手用力抹了把脸,很理直气壮,“就哭了,怎么着吧!”
江时予顿了会儿,擡手抓住晏安的衣服,声音颤抖着,低声骂了句:“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