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其实在脑海里进行过无数次出柜的预演。
江时予叫他不要过多的想,那样只会干扰自己的生活,晏安答应了,可在半夜时分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事,思维是并不能够完全受到自己的掌控的。
已经发生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释怀的,特别是这种根本就不知道说出口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事情。
冉航哥哥病了,你不要再去找他玩儿。
当年妈妈是这样说的。
现在自己和冉航患上了同一种“病”,妈妈又会怎么说呢?
说到底,妈妈那含糊不清的态度就足以让晏安慌乱了。
路灯闪了半天,终于呲的一声宣告了它寿命的终结,像拼图里突然少了一小块,整条街上只有这里暗了下来。
晏安在路灯坏掉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往江时予那儿看去,江时予也擡眼看着他,两个人视线交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样短过,以前晏安总觉得家住得太偏,离什么地方都远,但此时他却觉得太近了,最好再远一点,走到天荒地老也不要回去。
这个点儿出来散步的老人们都回去了,电梯里几个老太太聊着天儿,看见晏安和江时予进去了,先招呼;“小安回来啦?”
“啊,嗯,”晏安有些木然地点头,“婆婆好。”
“高考出成绩了没啊?”另一个老太太问。
“还没呢,”晏安说,“后天出。”
老太太又聊了几句什么,晏安一一应着,像没事儿人似的,仿佛刚才结结巴巴说出那句“我很害怕”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时予一直用余光扫着他,直到那些老太太都走出电梯了,他才将余光收回来。
电梯轻颤一下继续往上,两个人盯着楼层数,沉默着,直到走出电梯,江时予看见晏安摸出钥匙的手在发抖。
一股怒火顿时从江时予心底冒了出来,甚至有种再冲回去扇江醒两耳光的冲动。
晏安钥匙对了几次都没能对到锁孔,越是对不准手就抖得越厉害,底下谢兰兰送的钥匙扣和几把小钥匙撞在一起,一串轻巧细碎的声音,江时予伸手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说对不起,”晏安突然说,声音意外平稳,“不,不是你的错。”
江时予没说话,一点点帮他把钥匙对准了,插进去,再一拧,松手时他的指尖碰到晏安的掌心,一手的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劝晏安别坦白了,就按他说的“死不认账”来做。
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回去。
“都是江醒,自作主张,和你没什么关系,”晏安咬咬牙,继续说着,“你不用和我道歉。”
“……你上辈子是耶稣吧。”江时予皱着眉小声说了句。
晏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终究还是拉开了这扇门。
晏妈妈已经下班回来了,正拿着逗猫棒和小冰雹玩儿,看玄关的鞋,老爸还没回来,应该是加班了。
晏安和江时予换了鞋进去,坐在她对面,两个人背都挺得笔直,仿佛是来交代什么错误的一样,生怕晏妈妈给他们下个斩立决的旨。
“回来了啊?”晏妈妈眼皮都没擡一下,“冰箱里有西瓜,你明天给兰兰带一个去,我在超市买的,不大,抱着吃正好,她不就喜欢拿个勺抱着吃么……”
话没说完,小冰雹突然不和她玩儿了,往沙发对面走了两步,她愣了下,擡起头,看见江时予:“哎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啊,演默剧呢你俩!”
她喊完,把盘着的腿放下来,再把逗猫棒放下:“我去给你俩切点儿西瓜啊。”
话音落下,她穿上鞋,挑眉看了晏安一眼,又盯着江时予,问:“吵架啦?”
“……妈。”晏安喊了声,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抓了下,抓得很用力,他今天穿的短裤,这会儿直接在膝盖上抓出几道白印。
晏妈妈盯着他看了会儿,脸上的笑意逐渐止住了,像是从晏安那一个字里听出了什么,缓缓坐了回去。
晏安喊完之后没有说话了,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小冰雹在客厅茶几边缘转着圈儿打量,似乎在好奇这几个人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晏妈妈往后靠了靠,拿了个靠枕到怀里来抱着,看着江时予和晏安,脑海里突然回忆起这两个人小时候的模样来。
晏安从小就挺皮的,和谢兰兰窜天入地,她甚至带着晏安去医院检查过有没有多动症,相比较起来,小时候的江时予没那么皮,从小到大他都是文静的那一款。
那时候他就很白,没有戴眼镜,有些怯生生的——江时予小时候很怕生,晏妈妈到现在都还记得——江时予并不是生在南方的,他是随着江醒的工作而转到这边来,之后又随着工作调动转了回去,直到去年。
小时候,把江时予介绍给晏安那天,晏安刚好在谢兰兰家玩儿,江妈妈把江时予推进房间里,指着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孩儿说:“这是晏安和谢兰兰,给他们打招呼。”
江时予就像台机器,接收到命令便生硬地打招呼,声音还没落地,晏安突然就哭了。
晏安小时候很爱哭。
晏妈妈想着。
因为屁大点儿事儿都能哭起来,仿佛全世界的眼泪都在他身上了,他是来还眼泪的,但不管有多少眼泪,哭了多少次,母亲总不会将孩子的哭泣习以为常。
晏妈妈匆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那时候的晏安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是僵尸!我不要和他玩!
晏妈妈和江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晏安把江时予听成了“僵尸雨”,吓出了一身毛毛汗,两位妈妈赶忙去安慰他,解释清楚后,旁边的谢兰兰笑得趴在地上,拿着玩具锤地:“小安好笨!”
江时予就站在门口,他妈妈把他推进来的那个位置,不动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没有任何表情,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此时坐在她儿子的身边,似乎有着同样的慌乱。
“你知道冉航到底去哪了吗?”她突然问了一句。
晏安和江时予同时愣住,摇摇头,他们的确不知道冉航和连宙去哪了,他们给晏安发的照片位置一直在变化,一边逃跑一边旅游,有种浪荡江湖的畅快感。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了,”晏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缓缓地说着,“我很怕,怕你们像他那样,某一天消失,然后再也找不到。”
晏安和江时予再次愣住,心脏一瞬间拧紧了,呼吸都有些发颤,他们甚至能听清窗外的风声,呼呼呜呜的,像在哭。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啊,我看着长起来的两个孩子,”晏妈妈忽然笑了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妈,”晏安开口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带上了哭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晏妈妈盯着小冰雹,看了会儿,轻声说:“过年的时候。”
过年的时候?
江时予突然想起突然闯入厨房的晏杳杳,那时候她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他怔愣了会儿,忽然转过头去看晏安,发觉晏安的眼眶红得吓人,里面有层水雾,不足以汇聚成泪滴落下来,但就那样在眼眶里蓄着。
江时予很想抱抱晏安,但他没动,看向晏妈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晏安的背挺得更直——晏爸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