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绘 作品

第74章

夜幕拉下后,整座城市反而比白天更繁华。

霓虹灯一盏接着一串,光怪陆离,落在人们脸上,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晏安等了会儿,突然把手擡起在,在身前做了一个掀开盖子的动作。

“嗯?”江时予看着他。

“垃圾桶打开了,”晏安说,“你可以吐了。”

“不是,”江时予笑了会儿,“我们能别这么恶心么?”

晏安笑了笑,没说话。

“我在想怎么说,”江时予看着他,“和我妈妈有关。”

晏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在门后把江时予的手机捡起来,手机就被擡起唤醒,还行,没什么划痕裂缝。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江时予的锁屏图案,两个画在纸上的火柴人。

稍微矮一点的那个火柴人勾着高火柴人的肩膀,两个人连五官都没有,晏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他和江时予。

“有意思吧,”江时予接过手机,笑着说,“我写不出题的时候画的。”

“你这画工,”晏安看着他,笑了,“没到三岁应该画不出来吧?”

江时予乐了会儿,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其实是想用他们俩的合照来做屏保的。

但太容易被发现了,被谁看到都不太好,而且至今他和晏安都没有合照。

平时出去玩儿谢兰兰倒是会拍照,但拍的都是吃的,拍人的技术和晏安一样,全是残影,没个十八年手抖练不出来,少一年都不行。

江时予坐到床边,晏安犹豫了下,起身去锁门,锁好门之后走到江时予身边坐下了,江时予的手立刻搂在了他的腰上。

“我如果真住这儿了,”江时予撚着他的衣摆,“每次我们有点儿什么接触,你都要锁门么?”

“……我妈有时候不敲门啊,”晏安扭头看着他,“直接就进来了。”

“会被发现的。”江时予说。

“你不是说不会么?”晏安的眉毛一下就皱了起来,“两个男生……”

“两个男生在一个房间不会一直锁门,”江时予放轻了语调,“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次数多了,你爸妈会察觉到什么的。”

晏安嘴唇张开了瞬,想反驳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所以我有时候来吃个饭就行了,”江时予继续说着,“周五或者周末来,吃完我就回去。”

“那你其他时候……不能光吃泡面啊,”晏安在他胳膊上捏了下,“就,就我觉得,你还是……”

“我会照顾自己,”江时予看着他,乐了下,“你怎么老觉得我生活不能自理啊?”

晏安上下扫了他两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写满了“难道不是吗?”

“放心。”江时予在他腰上抓了两把。

晏安缩了缩,又放松下来,往江时予身上一靠。

“所以你出什么事儿了,”他问着,顿了下,“你妈妈?”

“嗯……”江时予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吸了口,“我妈她给我转账了。”

“啊。”晏安不太明白。

转账?

转账怎么了?

不需要的钱可以送给有需要的小安。

“她走了这么些天,转给我的钱一共快两万,”江时予继续说着,“每隔一阵子就给我转。”

“阿姨出事儿了?”晏安猛地转过头,鼻尖一下蹭在江时予头发尖儿,痒痒的,他又把头扭回来了点儿。

“没出事儿,”江时予两条胳膊搂住晏安的腰,脸往旁挪了挪,身体也往后挪,整个人都压在了晏安身上,“我打电话去过,视频过,问过她的公司,她没有出事。”

“那为什么……”晏安话没说完,江时予长长叹出的一口气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句子。

“我妈她……是个很向往自由的人,”江时予说,“她根本不是自己想生下我才生的,是没办法。”

晏安的手挪到江时予手上,拍了拍。

“她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没办法打,很伤身体,我姥姥姥爷劝她生下来,我……我爸也一直要求她生,”江时予继续说着,语调很平稳,“人就是这样的,不管再自由,只要所有人一起朝着她施压,她没办法逃脱的话,只有顺从。”

“是么?”晏安低声说。

“嗯,可能是中国特色主义吧,只要有人不和其他人的人生一样,所有七大姑八大姨隔着八座山的亲戚都会来劝,来告诉你这是不好的。”江时予说完这里之后顿了很久。

“就像冉航一样。”晏安说。

“……嗯,”江时予不太想在他面前提起冉航,“所以我妈把我生下来了,她不是自愿的。”

“啊。”晏安应了声。

生之前所有人都在劝她,生下来就好了,就算你不喜欢孩子,等你生下来了你就会喜欢他的。

没有母亲不爱孩子。

女人天生带着母爱,你怎么不可能不喜欢孩子。

等陈温——江时予的妈妈——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才发现事实和他人口中所说出入太大。

不是所有女人天生带着母爱。

真的会有讨厌孩子的人,不管男人女人,没有任何人的任何一种爱是天生就拥有的。

对他人的爱都是需要后天培养的。

生之前所有人说的帮她带孩子仅限于白天,孩子刚出生的那几个月,最难挨最难受的时候,她根本无法从孩子的身旁离开。

坐月子,喂奶,产后各种各样的恢复全压在了身上,而江醒依旧如同她怀孕期间一样,对她好,对她温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点行动表示。

所有人又说,等孩子长大就好了,等孩子懂事就好了,陈温就这么熬着,她不知道她让江时予感受到了什么,但她等来的,是江醒的出轨。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江时予声音闷闷的,“我爸出轨的对象是个男的。”

晏安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江时予之前的反应是因为什么,江时予为什么那么在意出不出柜的事情。

因为他要给家人,爱人一个交代,而不是像他的父亲那样,把自己真正的性向藏匿一生。

“我妈发现怀孕结婚生我,我爸不敢出柜迫于压力结婚,”江时予说,“我家根本就是在别人给予的压力下建成的。”

“所以你是这种性格。”晏安轻声说。

“我什么性格?”江时予闷笑了下。

“柔弱且闷骚。”晏安肯定地说。

江时予在他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你怎么老觉得我柔弱啊,你知不知道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我?”

“不知道啊。”晏安乐了下。

反正江时予给他的印象就是挺柔弱的。

可能是因为江时予老哭,可能是因为江时予那次发烧,可能是因为这个人身上自带的气质。

柔弱的气质。

“反正我妈一直挺不喜欢我的,我能感觉到,养我成了她的责任,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江时予说,“现在她离婚了,我也快成年了,她身上的担子完全没了,你明白吗?”

晏安刚放松了点儿的情绪又沉重下来。

“她突然这样给我打钱,毫无理由的给我很多,我在怀疑啊……”江时予的手指在晏安腰侧点了点,很轻地说,“她是不是准备不要我了?”

“不会的,”晏安脱口而出,“她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她……”

她怎么样?

孩子是被迫的,婚姻也破碎了。

江醒的婚姻同样是被迫的。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反抗,都不懂得去为了未来做斗争,仅仅是因为他人的话语,来自于他人的压力,就草率地做了终生大事的抉择。

所以才会养出一个这样的江时予。

虽说现在的江时予要好很多了,至少会主动说点儿什么,但晏安还是无法想象他以前的生活。

七岁以前江时予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江时予是怎么样的?

晏安想不起来了。

他突然无比痛恨自己的记性,怎么会记不住七岁以前还在一块儿玩儿的人。

“我只是猜测,”江时予缓慢地说着,“等着看吧,如果她真的不要我了,高考后就会给我一个结果的。”

“你不能问问她吗?”晏安想转过来看看江时予的脸,但江时予搂得很紧,脸像长在他背上了一样起毫不动摇。

“而且不要你了干嘛还给你转账啊,你别多想,”晏安继续说,“你每天就琢磨这些事儿你脑洞得多大?装得下一个地球了吧?”

江时予闷着笑了几声:“可能是大学学费?”

“我觉得不太可能,你别乱想,”晏安说,“她可能就是怕你过得不好然后给你转账呢?”

江时予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搂松点儿,”晏安啧了声,“我想转过来看看你。”

“天天看我看不烦啊?”江时予问。

“这才多久啊,”晏安说,“现在就烦了以后怎么办?”

“看一辈子吗?”江时予接着问。

“是啊。”晏安回答得很迅速。

江时予又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没有说话。

他一直以为他和晏安是同一种人,压抑,能憋,最先考虑到的永远是别人,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二位或者更后面。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相同。

他不敢想象的与某人度过余生,凭借飘忽不定的感情过完一辈子,永远相信对方,永远坚持对方等等一切事物,毕竟他唯一见证的“爱情”,他的父母,是那样一副扭曲的模样。

可晏安都敢想。

晏安是一个勇于畅想未来的人。

他们两个相似,又截然不同。

但江时予想,如果是晏安的话,他或许也可以畅想一下未来。

“小予哥哥,放心吧,”晏安拍着他的手,说,“做个最坏的打算,就算你妈妈真的……反正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你是我妈啊?”江时予说。

“你是你爹。”晏安说。

“晏安。”江时予轻声喊。

“啊。”晏安应了声,试图转过身,江时予搂住他的手太用力了,转身失败。

“喜欢你。”江时予说。

“……哦,”晏安愣了愣,“怪鸡吧突然的。”

“你丫就是个嘚儿。”江时予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