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泉池的府邸自然是有的。
江雪衣突然间就有些想念自己以前在剑墓的那一间小院子。
只是可惜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踏入剑墓,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已逝的上一任宗主,更是因为现任宗主是祝昭。
江雪衣直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能在一年前适应剑墓宗主的身份,自然就能重新在神都扎根,重获新生。
月姬给她提供的府邸条件不错,比她当年那一间在剑墓的院子要宽敞上不少,只是在交接府邸钥匙的时候,她很明显感觉月姬的手缩了一下,眼神闪躲,似乎生怕和她对上目光。
是被她的神鬼惊怖吓到了吗?
江雪衣收起淡淡的笑容,后院的泉池据月姬所说,常年都处于温暖的状态,不需要担心,她的储物空间里也备了一些充当香氛作用的药材。
至少这一次药浴不再需要那些滋补气海的药物了。
江雪衣除去了冗杂的衣物,轻轻落入泉池之中,久违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的躯体。
她轻轻仰起脖颈,靠在池边,优越的天鹅颈在弥漫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她想,当初自己就是这样,几乎毫不设防的泡着药浴,身后坐着一个明明羞愤欲死却不得不乖乖替她护法的小姑娘。
小姑娘分明不相信她,但还是没有走。
只是现在那个小姑娘不见了踪影。
一阵暖风吹来,拂过院内的花枝。
满目春山如黛,江雪衣不知何时迷失了视线,一任落花成雪,堆满肩头。
——
“宗主,陆氏那边……”青衣剑修恭恭敬敬站在阶下,半点也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发来了铜雀台的请柬,不知宗主选谁带队前往?”
阶上的人儿长身玉立,一身肃杀的玄色长衣时不时被风鼓动,她垂下眼,没有丢给那剑修一个眼神:“铜雀台请柬?”
“正是,这一次独登铜雀台的年轻剑修能被准许进入燃凤墓,是神都中的遗迹,据传藏有古凤的血脉,对年轻修士的修行有不小的益处。”他吐字清晰,但放在身前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面对宗主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放平心境。
宗主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一旦靠近,就会感觉自身被这阵戾气所包裹,不由自主地陷入恐惧的情绪之中。
他知道,这是因为宗主的修行压他们太多。
即便是宗内那些突破返虚的供奉,也不是宗主一合之敌。
一年前血洗试剑台的事情,此时所有剑墓弟子都在宗内闭口不谈,偶然想起也都是摆出一副肃穆的样子。
那天的惨状实在太凄厉……
“神都,燃凤墓?”宗主的声音有些低哑,玩味的重复念了两遍,又突然间发出一阵嗤笑:“洗剑池毁了个彻底,又搬出新的噱头吗?”
在她治下,剑墓的风气越来越肃穆,世家畏惧她的手段,因而陆氏率先同剑墓交好,这一封请柬就是陆氏的态度。
但祝昭又怎么会看不透陆氏的目的呢——
若是换做一年以前那个天真的祝昭,捧着一颗无用的通明剑心,自然就开开心心答应了。
只是现在的祝昭经历了太多,陆氏的算盘打得响得很,分明是想利用她剑墓刺探魏氏的态度。
世家吗?
繁荣了那么久,竟然妄图将手伸到剑墓来。
陆氏想动上元宗,那祝昭绝不会出手干涉,可是你竟敢动剑墓?
这是她活着唯一的理由,怎么可能放任陆氏猖獗?
剑墓已不再是从前的剑墓,上元宗亦不是从前的上元宗。
祝昭从未认同过自己是上元宗弟子的身份。
她浅笑了一声:“邵盏,你现在什么修为?”
青衣剑修立刻站直身子:“已在出窍圆满,距离返虚只差一步之遥。”
“你带队去神都,其余供奉那边若是有异议,就让他们来找我。”
“是。”
“等一下……”
邵盏顿住了脚步:“宗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会亲临神都。”
“……”
邵盏还想说什么,但祝昭显然没有再开口解释的意图。
宗主不想说的,没有人能够追问,他自然也不敢僭越。
但凡敢多管闲事、不知轻重的那些人都已经躺进宗内的万剑墓葬之中,成为一具具麻木的尸体。
邵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飞速离去。
沉重的殿门被轻轻地遮掩上。
祝昭面对着墙,剑鞘微微抵住墙面,有些无力的坐倒在地,那一双往日总是闪着光的玫红双瞳如今沉寂得如同一片晦涩的深海。
她轻轻卷起自己的衣袖,小臂之上光洁如初——
但谁知道她曾在上面留下过无数道丑陋的剑痕。
青烟剑锋很锋利,沾上肌肤就能破开血肉,她不觉得那是痛觉,反而像是一种抑制情感的解药。
但会上瘾。
一年过去了,剑墓变得规矩了许多,在九洲之上的名声也好了一些,如果你听到这些会不会开心一点?
毕竟是你的宗门。
祝昭知道自己不是在补偿什么,她只是想要抓住什么。
抓住一些明知道已经消失却还期盼能留下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祝昭也不知道自己在询问谁,可能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可能是自己卑微的幻想。
青烟出鞘,她似乎唯独能从这柄剑上感受到一些那个人的气息——
毕竟是她亲手交给自己的。
青烟见证了太多。
见证过万剑墓葬之中的拼死相救,见证过洗剑池里她紧咬的手腕,见证过她们的分离——
她把青烟剑恶狠狠摔在那个人面前,但是那个人却不恼,只是默默的捡起来还给她。
这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剑锋划破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流淌而出,但是那道伤口很快就开始愈合,恢复如初。
唯有地上斑驳的血迹见证了伤口的存在。
是的,江雪衣就是祝昭心里的伤口,表面看上去能够愈合,但是存在的痕迹却永远都不能被抹去。
时间对此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