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外,郑红绫与近卫营士兵披挂整齐,乘小舟抵达突击点。
等候不久,便有衙役杂工前来,点起三盏灯,拉起闸门。
铁门嘎吱升起,动静惊扰了周围的守军。
有名小校看见水门情况,连忙将身边兵卒拉起来,点燃烽火。
可刚刚如此做,便看见河面上火光腾起,弹雨便朝着这边倾泻而来。
小校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便被击穿了胸膛,那些还处于懵懂的兵卒吓破了胆,扔下武器跑下城墙。
这时候,更多的官军注意到了水门的情况,急匆匆往这边赶,还有不少哨骑奔向督抚衙门,惊醒了睡梦中的按察使曾樱。
这位大人动作倒是很快,穿好鞋帽,提着佩剑便要到前线督阵。
不过刚出了衙门,便听见迎面而来的传令兵惊呼失声:
“大人,水门破了!敌军进城了!”
“什么!快,随我去夺门!”
曾樱老当益壮,一马当先,带着三百余精锐直扑水门。这时候,郑红绫的先锋已经杀上了城墙,驱逐守军向南门方向突进。水门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入城,在门口清理阵地,筑起营垒,架起大炮。
官军混乱不堪,难于有效指挥。
曾樱到了前方,只能把将领亲丁集中起来,尝试对立足未稳的近卫营发起冲击。
但狭窄的街道并不适宜迂回,更何况,近卫营使用了大量的铁丝网阻挡官军,又在房屋高点布置了大量的火铳。
冲锋的官军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等待后续的虎蹲炮等重火力。
不过,还未等官军的火炮到位,近卫营已经抢先在水门城墙上架起大炮,猛轰督抚衙门和楚王府,造成城中更大的混乱。
不少官军失去了斗志,从北面出城逃跑,还有些干脆在街上抢劫行凶。
郑红绫的突击队已经杀到了城南门。
城外部队趁机以枪炮掩护,城内那些原本就靠着合作社发财的商户、工匠都暗中组织起来给官军使绊子,等天色微亮时,南门也宣告易手。
陈吉发带着马队从南门入城,沿途肃清抢劫的乱军,直逼督抚衙门。
赵坤兴带着人先去了府衙大牢,将赵天河和黄江海捞了出来。
等到辰时左右,城中喊杀声渐渐平息,曾樱等人退到楚王府附近,与王府卫兵合流,据王府高墙死守。
这个时候,本来躲到城外田庄避祸的罗雄赶了过来,主动请缨担当说客,要劝楚王府投降。
楚王府内,湖广大员云集。
除了曾樱之外,还有左右布政、副使,以及尚且不愿投降的各部主事。
众人心急如焚,等着主座上的楚王朱华奎拿定主意。
朱华奎如今已有六十多岁,须发皆白,身材臃肿。
见罗雄前来,先是嗤之以鼻,然后愤怒斥责。
“叛奴,何敢再来?!”
罗雄已经铁了心同合作社干到底了,今天这趟担当说客,也算是一种投名状。
于是不再像往日般对楚王客气,长身直立,不卑不亢。
“吾乃朝廷任命的工正,何谓奴仆?王爷怕是老糊涂了。”
“放肆!胆敢如此与王爷说话!”
“王爷?江夏有难时,可曾见过这位王爷出一份力?亏尔等还在这里效命,就不知王爷本人打什么算盘了。”
“住口!”
朱华奎拍案喝止罗雄继续瞎说。
其实,若非今日事发突然,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带着金银财宝跑路的。
如今被堵在了王府内,便只剩下色厉内荏。
不过,楚王毕竟是王族,他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大义名分对陈吉发有多么重要。
“莫逞口舌之快,谈谈条件吧。”
“陈公子让在下带话来,王爷及各位大人各归各位,该如何应对朝廷还是照旧。只是从此以后,江夏农工商学,各项政令,均由合作社制发。”
“你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你们老老实实在府中安心度日,朝廷俸禄一分不少你们的,但往后江夏地界,说了算的就都是陈公子!”
楚王与几位大员面面相觑。
曾樱心想,这陈吉发果然是准备做枭雄。
若是平凡的作乱,大抵要杀官造反。
陈吉发不杀官,只夺权,更像是豪强枭雄。
几人窃窃私语一番,难下定论。
“我们如何能信?”
“由不得你们不信。陈公子只是舍不得打坏了江夏城,又要费力重建。若是你们冥顽不灵,倒也不必在意一把火烧了楚王府。”
“你个贼子!不得好死!”
“过奖过奖!”
朱华奎气急,怒火攻心,差点晕了过去。
好在身边大员连忙劝慰,总算平静了些。
几个人又嘀咕半天,除了硬骨头曾樱坚决反对投降,其他人都已经心动。
曾樱痛哭流涕,须发杂乱,袍服不整,在大殿上将众人骂了一圈之后,怆然离去。
其余人见他走了,都松了口气。
“条件本王答应了。你们要确保王府供奉、官员俸禄,一概不能少。不然,若是本王与你们鱼死网破,多少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王爷放心,陈公子只求天下安靖,您老能够配合,自然是极好的。给王爷一个时辰准备,午时整,在王府前受降。”
楚王答应了条件,双方各自准备。
陈吉发一面让赵天河组织吏目恢复城内治理,一面让军队入城,在楚王府前方广场列队,准备受降仪式。
午时整,楚王朱华奎在世子搀扶下,带领城内官员正式向陈吉发投降,交出了江夏城治权。
与此同时,大明忠臣曾樱在府内自尽殉国,其妻投井追随而去,留下两名妾室和三子二女,陈吉发命人按照三品大员的俸禄优抚,送他们回乡,并不苛待。
占领府城后,陈吉发迅速以湖广布政衙门的名义向各地府县发出通告,要求各地官府配合合作社各项民政工作,完成今年底的税收征缴和劳役组织等工作,另外,下令扩充镖会,在近卫营的基础上招募新兵,正式成立近卫军,定额十个营,共计六万人。
此时,湖广巡抚方孔炤正带领左良玉率领的大军南下。
听到江夏的变故后,立刻向总督熊文灿汇报,同时,派麾下幕僚前往江夏,向陈吉发询问情况。
陈吉发也没有闲着,他一方面准备在江北抵御左良玉大军的侵袭,另一方面,写信给方孔炤和熊文灿申述情况。
陈吉发在信中反复表示自己并不愿意造反,是奸臣袁继咸觊觎他的财产,纠合地方官员谋夺合作社产业,所以才欺瞒圣上,下旨围剿陈家。
又表示,如果熊文灿能对他与合作社进行招抚,承认合作社占据江夏、汉阳、武昌、兴国、黄州等府县的既成事实,那么今年湖广的各项税收任务及派兵援助剿匪的工作将如常进行,不会耽误。
方孔炤收到消息后认为,陈吉发此子狼子野心,或为大患,但现在谷城张献忠更不稳定,建议朝廷对陈吉发招安,然后行“驱狼逐虎”之计,让江夏陈吉发去清剿谷城张献忠,以达到削弱双方的目的。
六省总理熊文灿六日后在池州接到了方孔炤和陈吉发的信。
他能看出双方都没有作战的打算。
现在,主要的压力来自于杨嗣昌,兵部严令追究陈吉发临阵脱逃,擅自撤回江夏的责任,要求将陈吉发下狱,待清军退却后问罪。
与此同时,卢象升虽然在巨鹿打了胜仗,但因为他不听高起潜的调令,被高太监以“孤军浪战”为由软禁,于是清军得到喘息的机会,导致北方局势依然焦灼糜烂。
熊文灿反复斟酌了杨嗣昌的命令和陈吉发的信件,又在佛堂内跪了半日,最终下定决心,忤逆杨嗣昌,对陈吉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给方孔炤回信,让他将左良玉兵马派往北面牵制清军,又给陈吉发回信,让他接管襄阳的防务,务必看住张献忠的部队,但不得主动与张献忠接战。
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才是熊文灿最想看到的。
其实,这番安排正是陈吉发想要的。
历史上,张献忠将在左良玉大军离开湖广后复叛,连下府县,纵横湖广,甚至于两年后攻破襄阳重镇,杀死襄王,造成了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的破产,使整个明末军事局势不可逆转的崩盘。
虽然如今的地步,陈吉发已经不可能再考虑朝廷的得失,但他也同样不希望他的根据地湖广被张献忠的部队打烂。
所以,当前与朝廷战略配合,让北方局面尽可能拖延更长时间,才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时间临近除夕,因为熊韵芝的事情,陈家并未张灯结彩,只一家人草草吃了顿年夜饭。
陈友富老爷子没有回家过年,陈吉发也不在乎。
失去熊韵芝的陈府就像是被抽取了生气,每日里冷冷清清,陈吉发越发的不回家,只宿在合作社。
正月初二的时候,陈吉发带着赵坤兴,去金口范家拜年。
范家是金口镇最大的士绅。
金口本身就是在范家、姚家的地皮上建设起来的。范家家主范卓翼本人,又是改组后的常委会风议局局长,主司民间风议和投诉问询,拥有很大的话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