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探长 作品

第148章 死亡和批评

滔滔不绝说了半天,病房里的轻声哼哼弱了些许,大家都不厌其烦听陆北讲述战斗过程,更多是想从陆北嘴里听一些新奇知识。

他极善于吊足胃口,让伤员们的注意力从换药的疼痛中走出来,将其抛掷脑后。

陆北的故事还没说完,那名肺部中弹的伤员剧烈咳嗽起来,咳的胸口的绷带都透出红色血迹。医护员过来,准备将他抬去另一个木屋。

“等你好了,下次我和你一起打场胜仗。”陆北对那名伤员说。

对方一个劲的咳嗽:“咳咳咳~~~没下次了,我要死了。”

“别说丧气话。”

医护员将他抬走,对方躺在担架上不做声。

“他要死了。”脖子被弹片划伤的伤员说。

另一人也说:“他要去危重伤病房,住在那儿的人大多都会死,他也会死。”

“他是被日本人打死的。”

“穿透伤,要是我遇上只求早点牺牲,不用死之前还磨磨唧唧几天。”

另一名脊椎中弹的伤员趴在炕上哭哭啼啼:“我也要去,我站不起来,疼的要命。”

“我腿发炎化脓了,医生说待会儿给我砍掉,说不准会死。我不想死,今年我才二十岁,就算活下来又能干啥?”

众人七嘴八舌,对于战士们而言,牺牲并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反而是临死之前饱受伤痛折磨,让这群不吝生死的战士感到憋屈。

平淡的接受死亡,是需要极大勇气。

陆北从床头放置的生活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他突然想写日记,记录这里的故事。

伤兵医院里,每个人说着自己的伤势,较轻的人沾沾自喜而又幸灾乐祸,选择当一个‘哑巴’,尽量避免引起注意。

这里的重伤员看待轻伤员很怪异,眼中充满嫉妒和羡慕,这种情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伴随每一位伤员的逝世重新浮现。

但他们仍然保持良好的道德教育观念,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出来,或有或无的诉说,只是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满。伤势较轻的伤员会尽量照顾重伤员的情绪,在陆北眼里,他们简直是圣人。

陆北把自己的刀用绳子绑起来,并且随身携带,鬼知道自知治不好的伤员会不会给自己一刀。因为他看见几名伤势较重的伤员眼神死死盯着刀,那不是想把玩鉴赏的眼神。

去他娘的医院,比战场上更为让陆北感到害怕。

他们既是战士,也是年轻人,过早地饱尝着命运的恐惧、绝望、死亡和对伤痛后的茫然,在康复无望后,死亡成为最佳解脱。

来到这里后,陆北见过千奇百怪的伤口,深刻认识到人的身体的确很脆弱,无论什么地方都会受伤。

······

临近中午时分。

伍敏背着医药箱过来,她好像一直揣着箱子,到哪儿都带着,衣物的两侧肩膀缝了两块布,已经磨出细密的线了,里面还衬了一块布。

她眼睛有些红红,看样子刚刚哭过。

“吕大头欺负你了?”陆北问。

“瞎操心,照顾好你自己先。”

伍敏搀扶陆北走出病房,是参谋长冯志刚让陆北去开会,并非第六军留守部队的大会,而是三、六军及地委方面的联合会议。

在这个乱世中,任何感情都显得极为珍贵,也极为脆弱,被剥夺。

临走时,伍敏拿起陆北的长刀,如同一只发怒的母老虎,跑到医务室对里面的人一阵劈头盖脑输出,火力不亚于一挺重机枪,质问为何病房内会出现一把刀。医院的负责人只能无奈解释,昨天送来的伤员太多,他们无暇检查随身物品,于是乎陆北的刀便被代为保管。

他的步枪、手枪、手雷、刺刀早就被收走,现在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铁。

性情,这是陆北对于东北姑娘又一个新的认识。

被搀扶到一座木屋外,门口站岗的士兵接手,将陆北搀扶进去。屋里有些黑,半埋式木屋的弊端,为数不多的几个窗口有光亮折射进来。

陆北被安置在一把椅子上,他是为数不多能坐着开会的人,大多数人都是站着。

屋里十几名干部,有认识的比如第六军军需科长刘科长,政治部代理主任李兆林、参谋长冯志刚、政治部干事曹大荣和吕三思。

第三军的人陆北倒是不认识太多,因为两支部队虽然有联络,也经常配合作战,但和他没有交集,唯一有交集的是赵军长,对方面色铁青,很是严肃。

地委方面有张兰生书记,冯委员等人,会议室内氛围很严肃。

陆北还看见一个人,坐在头把椅子上高高在上,像活菩萨似的俯视众人。对方看见陆北,冷哼一声,陆北认识他,之前在苏军联络时的翻译官,没想到他来联军司令部当联络官。

片刻,从外面进来一位蓬头垢面的男人,是第六军军长戴洪兵,对方一进来便不说话,也不跟任何打招呼。

‘砰——!’

桌子被人用力拍了下,赵军长气势汹汹质问戴军长,为什么要带西征部队返回汤原。对方欲言又止,想反驳却说不出口来。

随即地委领导们也开始口诛笔伐,称戴军长的错误命令导致西征任务功亏一篑,不仅损兵折将还将日寇的目光重新放到三江平原,没有完成开拓黑嫩平原游击区的任务。

然后冯书记又开始调和,劝这个、说那个,努力降低会议室内氛围冰点。他是一个老好人,但老好人容易被欺负,冯书记立刻迎来赵军长的谩骂,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这时陆北才了解,西征部队抵达绥棱一带,然后就回来了,并且在返回路上遭到关东军第四师团栗山部队伏击,损失惨重。

陆北坐在椅子上不敢出声,寄希望上级别把目光打在自己身上,眼神幽怨的看向参谋长冯志刚,怪罪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参加会议。

冯志刚见陆北盯着自己,如同深闺怨妇一般,将头扭过去选择眼不见为净。

会议室内很安静,因为赵军长把老好人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一顿,大家都沉默下来,谁也不想说话。他是一名英雄,但脾气太过火爆,且固执己见。

骂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最后代理书记张兰生宣布决定,组织内严重警告处分,职务保留不变,仍然是第六军军长,认为他是平推平拥主义。

批评完大的,轮到批评小的。

第六军代理主任李兆林站起身,对准吕三思便是批评,但不涉及组织内,是单纯的军事错误。仍担任团长和团政治委员。

陆北也没逃过去,被捎带上批评一句,认为他有军事冒险主义,巩固江北游击区的任务没有执行到位,他身为副团长也有责任。

接下来便开始反思队伍里的问题,针对问题进行讨论,向犯错误的同志分析为什么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