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整个留守团大多都是新兵,老战士和干部严重不足,一旦营啸发生,根本没有力量弹压。
陆北看见吕三思缓缓将自己的手摸到手枪上,准备强行弹压。宋三、熊云、老侯他们一些老战士警惕看向周围聚拢的新战士,这是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而陆北显得很淡定,他知道,大多数战士意志是坚定的,是愿意为了抗日而流血牺牲。
“怕死?”
陆北尽量将语气放柔和些:“你们尸山血海都杀出来了,全歼七十多名日军,整整一个半小队,击毙日军少佐一名、尉官两名。要是说怕死,我是不相信的。
怕死你们不会参加抗联,怕死你们不会和大家一起战斗,怕死不会在战场上与日军搏杀,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怕死吗?”
那几名想开小差的战士将头埋的更低,他们不怕死,怕死只是敷衍自己的借口。
陆北说:“你们觉得毛大饼的提议很好,想找一件好差事,凭借武力、武器就能不用劳作,空手获得钱粮。简单来说你们觉得自己能过好日子,跟那些卖国贼一样。
丢脸啊!丢脸!”
抬起手,陆北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那声响很清脆,抽完之后脸上浮现出红肿之色。
他痛心疾首道:“抗联是教你们无恶不作,组织是教你们贪图享乐,还是说我教你们打仗,tmd为了干这个的吗?
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加入抗联,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自己来自于何处。你们为了什么而战斗,是为了全民族的自由独立,为了不受欺负,为了向当初欺负你们的人反抗,为了保护全天下的苦难人。
而你们现在想的是什么,学会开枪打仗,去欺负苦难人,去站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成为自己最憎恨的人。
一代一代就这样风水轮流转,成为自己最讨厌、发誓要打倒的人,本应保护苦难人,却要调转回头欺负苦难人,是这样吗?”
陆北他觉得丢脸,居然教育出这样没有觉悟的战士,简直愧对民族、愧对组织、愧对牺牲的战友。
“是我没有教育好你们,是我没有顾及你们的心理。
是我的错误,我的错。”
几名想要当开小差的战士坐在地上哭起来,他们记起来了,记起来。
‘吾辈生于此时,立于此世。历遭此劫,乃天降之任。’
自己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后知后觉的他们羞愧难当,因为语言表达能力差,只能一个劲说自己错了,愿意接受处罚。
毛大饼抹着泪水,眼巴巴望着陆北,鼻子一酸扭过头不想去看。
骚乱很快被平息,几名想要开小差的战士主动承认错误,吕三思让他们回木屋里睡上一觉,叫连队支部书记和班组长好好开导开导。
而这场骚乱的源头,作为在东河子煤矿第一个响应号召的毛大饼,不少战士要求将他就地正法,决不能让他玷污抗联的名声。
······
宋三将毛大饼带到一个僻静的山林处,用他的铁锹挖出一个土坑。
眼泪不争气的流下,面对死亡,毛大饼跪在地上低泣,抬头望向被茂密树枝遮盖的天空。
“爹娘,俺来陪你们了。东北没活路,俺们一家回山东吧。”
拉起驳壳枪上膛,宋三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送到他嘴边。
“我们夏军长就是山东人,早年闯关东来到东北。”
“俺是广饶的。”
宋三点点头:“夏军长是沂水的,十年前来东北。”
“十年前俺们一家或许跟他一道的,你能给他托个信儿,说俺给他丢脸了。”
“去年,夏军长牺牲了·····”
“啊~~~!”
他开始嚎啕起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停用额头磕在地面上。说了很多话,偌大的汉子犹如被抢走糖果的孩童,一个劲儿的哭,嚎的让人头皮发麻。
“爹!娘!
东北有活路,是俺觉得没活路。俺要找你们来了,抗联都是好人,他们要杀俺,俺不怪他们,是俺开小差想当逃兵,想找一个体面活路。”
受不了的宋三举起手枪对准他的后脑勺,毛大饼嚎的更是大声。
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声,吕三思背着手走来,跟宋三对眼,后者点点头。
“知错了?”
毛大饼把头埋在地里:“你们是好人,你们千万要赢,给穷苦人一个活路。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
别开枪打,用刀把俺头砍下来,留下子弹打日本人和汉奸卖国贼。”
“唉~~~你还知道叫战友。”
吕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罚你关一个星期禁闭,把《八一宣言》抄一遍,不能有一个错别字。”
“啊?”毛大饼愕然扭过头。
吕三思让人给他松绑:“是你们陆副团长给你求情,若按抗联的军法,教唆鼓动士兵群逃者——斩立决!
但他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你若是悔改就小惩大诫,若是死不悔改,按军法从事。回去好好跟陆副团长道歉认错,他以前骂我是老妈子,他现在比我还老妈子。”
“他没事吧?”毛大饼问。
宋三生气的把他踹进土坑里:“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甚至不愿意叫他一声副团长,老子现在就把你给活埋了!”
······
密营木屋里,屋内有些昏暗。
陆北盘腿坐在矮桌前,正在撰写今晚要用的讲话稿,针对于队伍内的流寇个人主义,做一个正式的汇报。建设军队不易,陆北知道不容易,但没想到这么困难。
主要是加强教育,从思想上纠正个人主义。再则处理问题、分配工作、执行纪律要得当。要设法改善队伍的物质生活,利用一切可能时机休息整理,以改善物质条件,说明这种主义的来源,坚决与之做斗争。
忽然,一个脑袋探过来。
黄春晓好奇盯着陆北:“大姐们说你自己抽自己巴掌,为什么要打自己,他们当逃兵就该枪毙。”
“古人还说:子不教父之过。
我作为干部没有教育好战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抽自己巴掌只不过是一种教育方式。”陆北放下钢笔说。
“你又不是他们的爹。”
“但我是他们的上级,应当负起责任。”
不太理解个中含义,黄春晓把目光投向他处:“换新笔了?”
“钢笔,缴获来的。”
“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屁话真多,给伤员擦脸去。”
鼓起腮帮子,黄春晓拿起沾惹血迹硝烟的毛巾,在陆北脸上擦了擦。
“给谁甩脸子,不就是认识些字,会打仗,瞧把自己给能的,活该抽自己嘴巴子。”
端起木盆,黄春晓还没走两步便被顾大姐抓住,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
“蠢丫头嘴咋这坏,别打扰人家工作。”
“怕他难过,唠唠嗑。”
揉着脑袋,黄春晓向陆北恶狠狠瞪了眼,企图用并不存在的威严震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