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晋军追击齐侯,行军四百五十里,来到一个叫袁娄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攻城。齐顷公心慌意乱,召集众臣商议对策。国佐进言说:“我请求带着纪侯的甗和玉磬,去贿赂晋国,请求与晋国讲和;对于鲁国和卫国,就把侵占他们的土地归还。” 顷公说:“按照你说的,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要是晋国还不答应,那就只有一战了!” 国佐领命,捧着纪甗和玉磬这两件宝物,径直前往晋军营地。他先去见韩厥,转达齐侯的意思。韩厥说:“鲁国和卫国因为齐国不停地侵犯,所以我们国君怜悯他们,出兵救援;我们国君和齐国又有什么仇呢?” 国佐回答说:“我愿意向我们国君进言,归还鲁卫被侵占的土地,您看如何?” 韩厥说:“有中军主帅在,我不敢擅自做主。” 韩厥带着国佐去见郤克,郤克正怒火中烧地等着他们,国佐言辞和态度都十分恭敬。郤克说:“你们国家马上就要灭亡了,还想用花言巧语拖延我?要是真心求和,就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国佐问:“请问是哪两件事?” 郤克说:“第一,要把萧君同叔的女儿送到晋国做人质;第二,必须把齐国境内的田垄都改成东西走向。万一将来齐国违背盟约,我们就杀了人质,讨伐你们国家,到时候车马从西往东走,就能畅通无阻。” 国佐勃然大怒,说:“元帅太过分了!萧君的女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国君的母亲,从齐晋两国地位相当来说,就如同晋国国君的母亲。哪有国母到别的国家做人质的道理?至于田垄的纵横,都是顺应地势自然形成的,如果只为了晋国而改变,那和亡国又有什么区别?元帅用这些来刁难我们,看来是不打算答应和议了。” 郤克说:“就算不答应你讲和,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国佐说:“元帅不要太欺负齐国了!齐国虽然不大,但能出兵车千辆;众臣的私人武装,也不少于几百辆。如今只是偶然受挫,还没有遭受重大损失。元帅要是坚决不答应,我们就收拾残兵,与元帅在城下决一死战!一战不胜,还能再战,再战不胜,还能三战,如果三战都败了,整个齐国都归晋国所有,又何必让人质和改变田垄走向呢?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把纪甗和玉磬扔在地上,对着朝堂作了个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营地。
季孙行父和孙良夫在幕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出来对郤克说:“齐国对我们恨之入骨,一定会拼死抵抗。战争没有常胜的,不如答应他们。” 郤克说:“齐国使者已经走了,怎么办?” 行父说:“可以追回来。” 于是让人驾着快马,在十里之外追上国佐,强行把他拉回晋营。郤克让国佐与季孙行父、孙良夫相见,然后说:“我担心处理不好这件事,会得罪我们国君,所以不敢轻易答应。现在鲁卫两国大夫一起请求,我不能违背,我听你的。” 国佐说:“元帅既然已经答应我们的请求,希望我们能结盟立信。齐国承认朝拜晋国,并且归还侵占鲁卫的土地。晋国承认退兵,不侵犯齐国一丝一毫。双方立下誓书。” 郤克让人取来牲畜的血,一起歃血为盟,然后分别。晋国释放逢丑父,让他回到齐国。齐顷公提拔逢丑父为上卿。晋、鲁、卫、曹四国的军队,都回到了各自的国家。宋儒评论这次结盟,认为郤克凭借胜利而骄傲,提出的条件不恭敬,导致触怒国佐,虽然达成了和议回国,但根本不足以让齐国人信服。
晋军回国献上齐国的战利品,景公嘉奖鞍之战的功劳,给郤克等人都增加了封地。又新组建上中下三军:任命韩厥为新军元帅,赵括为副将;巩朔为新上军元帅,韩穿为副将;荀骓为新下军元帅,赵旃为副将,他们的爵位都是卿。从此晋国拥有六军,再次复兴霸业。司寇屠岸贾见赵氏家族又兴盛起来,对他们更加忌恨。他日夜搜罗赵氏的短处,在景公面前进谗言。又大肆结交栾氏和郤氏两家,作为自己的后援。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以后再详细讲述。
齐顷公因兵败而感到耻辱,他吊唁战死的将士,慰问丧亲的家属,抚恤百姓,整治国政,立志报仇。晋国君臣担心齐国前来侵犯,又失去霸主地位,于是借口齐国恭顺值得嘉奖,让各国归还所侵占齐国的土地。从此诸侯们认为晋国没有信义,渐渐离心离德。这是后话。
再说陈国的夏姬嫁给连尹襄老,不到一年,襄老在邲之战中从军出征,夏姬就和他的儿子黑要发生了不伦之事。等到襄老战死,黑要贪恋夏姬的美色,不去寻找父亲的尸体,国人对此议论纷纷。夏姬觉得羞耻,想借着迎接襄老尸体的名义,谋划回到郑国。申公屈巫于是贿赂夏姬身边的人,让他们给夏姬传话说:“申公非常爱慕夫人,如果夫人早上回到郑国,申公晚上就来求婚。” 又派人对郑襄公说:“夏姬想回到娘家,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接她呢?” 郑襄公果然派使者来接夏姬。楚庄王问众大夫:“郑国人来接夏姬,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屈巫回答说:“夏姬想收葬襄老的尸体,郑国人承担这件事,觉得能够得到尸体,所以让夏姬去迎接。” 庄王问:“襄老的尸体在晋国,郑国从哪里得到呢?” 屈巫回答说:“荀罃是荀首的爱子。荀罃被楚国囚禁,荀首非常想念他的儿子。现在荀首刚刚辅佐中军,又和郑国大夫皇戍向来交情深厚,他一定会借助皇戍从中调解,与楚国讲和,用王子和襄老的尸体,交换荀罃。郑君因为邲之战,害怕晋国讨伐,也会借此向晋国献媚,这是毫无疑问的实情。” 话还没说完,夏姬进宫向楚王辞行,奏明回郑国的原因。说着说着,眼泪像雨点一样落下,说:“如果得不到尸体,我发誓不回楚国!” 楚庄王怜悯她,答应了她。夏姬刚出发,屈巫就给郑襄公写了封信,请求聘娶夏姬为妻。郑襄公不知道庄王和公子婴齐之前想娶夏姬的事,因为屈巫正在楚国受到重用,想与他结为姻亲,于是接受了他的聘礼,楚国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屈巫又派人到晋国,给荀首通风报信,教他用两具尸体从楚国换回荀罃,来证实自己的话。荀首给皇戍写信,请求他从中说合。庄王想得到自己的儿子公子谷臣的尸体,于是把荀罃放回晋国,晋国也把两具尸体交给楚国。楚国人相信屈巫的话是真的,没有怀疑他有别的意图。
等到晋军讨伐齐国,齐顷公向楚国求救,恰好楚国刚遭遇国丧,没有马上发兵。后来听说齐军大败,国佐已经和晋国结盟,楚共王说:“齐国归附晋国,是因为楚国没有救援,这不是齐国的本意。我应当为齐国讨伐卫国和鲁国,洗刷鞍之战的耻辱。谁能替我把这个意思传达给齐侯?” 申公屈巫马上回答说:“我愿意前往!” 共王说:“你这次去要经过郑国,顺便约郑国军队在冬季十月十五,在卫国境内与齐国交战,把这个日期告诉齐侯就可以了。” 屈巫领命回家,借口去新邑收赋税,先把家属和财物,装了十几车,陆续运出城。自己乘坐轻便的马车在后面,快速前往郑国,传达楚王约定出兵日期的命令。于是他和夏姬在馆舍成亲,二人的欢乐可想而知!有诗为证:“佳人原是老妖精,到处偷情旧有名;采战一双今作配,这回鏖战定输赢。”
夏姬在枕边问屈巫:“这件事你向楚王禀报了吗?” 屈巫把庄王和公子婴齐想娶夏姬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我为了夫人,费了很多心思,今天能与夫人结为夫妻,生平的心愿已经满足!我不敢回楚国了,明天我和夫人另找安身的地方,白头偕老,不是很安稳吗?” 夏姬说:“原来是这样。夫君既然不回楚国,那出使齐国的使命,怎么交差呢?” 屈巫说:“我不去齐国了。如今能与楚国抗衡的,只有晋国,我和你去晋国吧。” 第二天早上,屈巫写了一封奏章,交给随从,寄回复楚王,然后就和夏姬一起投奔晋国。
晋景公正为在楚国战败而感到耻辱,听说屈巫前来,高兴地说:“这是上天把这个人赐给我啊!” 当天就封屈巫为大夫,把邢地赐给他作为采邑。屈巫于是去掉屈姓,以巫为氏,名臣,至今人们还称他为申公巫臣。巫臣从此在晋国安居下来。楚共王接到巫臣的奏章,拆开一看,大致内容是:承蒙郑君把夏姬许配给我,我没有才能,所以无法推辞。担心君王怪罪,暂时住在晋国。出使齐国的事,希望君王另派良臣。死罪!死罪!
共王看完奏章大怒,召来公子婴齐和公子侧,让他们看。公子侧回答说:“楚晋两国世代为仇,现在巫臣去了晋国,这是反叛,不能不讨伐。” 公子婴齐又说:“黑要和母亲乱伦,这也是有罪的,应该一起讨伐。” 共王听从了他们的话,于是派公子婴齐领兵抄没巫臣的家族,派公子侧领兵抓住黑要并斩首。两族的家财,都被两位将领瓜分享用。巫臣听说自己的家族被诛杀,就给两位将领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你们靠贪婪和谗言侍奉国君,滥杀无辜,我一定会让你们在奔波中死去!
婴齐等人把这封信藏起来,不让楚王知道。巫臣为晋国出谋划策,请求与吴国交好,还把车战的方法教给吴国人。他留下儿子狐庸在吴国担任行人,让他沟通晋吴两国的消息,往来不断。从此吴国势力日益强大,兵力越来越强盛,全部夺取了楚国东部的附属国。寿梦于是僭越称王。楚国边境经常受到吴国的侵犯,没有安宁的日子。后来巫臣去世,狐庸又恢复屈姓,就留在吴国做官,吴国任命他为相国,把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
冬季十月,楚王任命公子婴齐为大将,联合郑国军队讨伐卫国,把卫国的郊外破坏得一片狼藉。接着又转移兵力侵犯鲁国,驻扎在杨桥这个地方。仲孙蔑请求贿赂楚军。于是搜罗国内的能工巧匠和擅长纺织、刺绣的女工各一百人,献给楚军,请求结盟后,楚军才退兵。晋国也派使者邀请鲁侯一起讨伐郑国,鲁成公又听从了。周定王二十年,郑襄公坚去世,世子费继位,这就是郑悼公。因为郑国和许国争夺田界,许国国君向楚国申诉,楚共王为许国主持公道,派人责备郑国。郑悼公发怒,于是抛弃楚国,归附晋国。这一年,郤克因为箭伤没有调养好,左臂残疾,于是告老还乡,不久后去世。栾书代替他担任中军元帅。第二年,楚国公子婴齐率领军队讨伐郑国,栾书前去救援。
当时晋景公因为齐国和郑国都已经归服,渐渐有了骄傲轻慢的心态,宠信屠岸贾,又像灵公时期一样游猎饮酒。赵同、赵括和他们的哥哥赵婴齐关系不和睦,诬陷赵婴齐有淫乱之事,把他赶到齐国,景公也无法阻止。当时梁山无缘无故崩塌,堵塞了河流,三天都不通。景公让太史占卜这件事。屠岸贾贿赂太史,让他说是因为 “刑罚不公正”。景公说:“我从来没有过度使用刑罚,怎么会不公正呢?” 屠岸贾上奏说:“所谓刑罚不公正,判罚过重或过轻,都算不公正。赵盾在桃园弑杀灵公,记载在史册上,这是不可赦免的罪行,成公不仅不诛杀他,还把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一直到现在,逆臣的子孙遍布朝廷,怎么能惩戒后人呢?而且我听说赵朔、赵同、赵括等人,依仗家族人多势众,想要谋反。赵婴齐想进谏阻止,却被驱逐到齐国。栾氏和郤氏两家,畏惧赵氏的势力,隐忍不说。梁山的崩塌,是天意让主公为灵公申冤,惩处赵氏的罪行。” 景公自从邲之战时,就厌恶赵同、赵括的专横,于是被屠岸贾的话迷惑。他向韩厥询问,韩厥回答说:“桃园那件事,和赵盾有什么关系?况且赵氏从赵成季以来,世代对晋国有很大的功勋。主公怎么能听小人的话,怀疑功臣的后代呢?” 景公心里还是不太明白。又向栾书、郤锜询问。这两个人事先接受了屠岸贾的嘱托,含糊其辞,不肯为赵氏分辨。景公于是相信了屠岸贾的话,认为确实如此。于是把赵盾的罪行写在木板上,交给屠岸贾说:“你好好处理这件事,不要惊扰国人!”
韩厥得知屠岸贾的阴谋后,连夜赶到下宫,向赵朔报信,让他提前逃走。赵朔说:“我父亲当年抗拒先君对他的诛杀,于是背负了恶名。如今屠岸贾奉了国君的命令,一心要杀我,我怎么敢逃避呢?只是我妻子怀有身孕,已经临近分娩。倘若生的是女儿也就罢了,要是有幸生个儿子,还能延续赵氏的香火。这一点血脉,希望将军能想尽办法保全,这样我就算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 韩厥流着泪说:“我承蒙赵宣孟的知遇之恩,才有了今天,这份恩情如同父子。如今我自愧力量微薄,不能砍下贼人的头颅!您托付的事情,我怎敢不尽力去做?但贼臣蓄谋已久,一旦发难,必然玉石俱焚,到时候我就算有力气也派不上用场。趁现在事情还没发生,为何不把公主悄悄送到公宫,脱离这场大难?日后公子长大,或许还有报仇的日子。” 赵朔说:“谨遵您的教诲!” 二人洒泪而别。
赵朔私下和庄姬约定:“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取名叫文;要是生儿子,就取名叫武,文人难以报仇,武人才能复仇。” 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门客程婴。庄姬从后门登上温车,由程婴护送,径直进入宫中,投奔她的母亲成夫人去了。夫妻分别的痛苦,自然不必多说。
等到天亮,屠岸贾亲自率领甲士,包围了下宫。他把景公书写赵盾罪行的木板,悬挂在大门上,宣称:“奉命讨伐叛逆。” 于是将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的老幼男女,全部诛杀。赵旃的儿子赵胜,当时在邯郸,唯独他幸免于难;后来听说变故,逃到了宋国。当时杀得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堂屋和门口,鲜血浸湿了庭院的台阶。清点人数时,单单不见庄姬。屠岸贾说:“公主倒不打紧,但听说她怀有身孕即将生产,万一产下男孩,留下逆种,必然会成为后患。” 有人报告说:“半夜有温车进入宫中。” 屠岸贾说:“这肯定是庄姬。” 他立刻进宫向晋侯上奏,说:“逆臣一家,都已经被诛杀殆尽,只有公主逃进了宫中。请主公裁决!” 景公说:“我姑姑是母亲夫人所疼爱的人,不能追究。” 屠岸贾又上奏说:“公主怀有身孕即将生产,万一产下男孩,留下逆种,日后长大,必然会报仇,再次发生像桃园那样的事,主公不可不考虑!” 景公说:“如果生的是男孩就除掉。” 屠岸贾于是日夜派人打探庄姬生产的消息。几天后,庄姬果然生下一个男孩。成夫人吩咐宫中的人,假称生的是女孩。屠岸贾不相信,想派自己家中的乳母入宫查验。庄姬心中慌张,和母亲成夫人商议,对外推说所生的女孩已经夭折。此时景公沉迷于玩乐,把国家大事全都托付给屠岸贾,任由他为所欲为。屠岸贾也怀疑生的不是女孩,而且孩子并没有死,于是亲自率领女仆,在宫中四处搜寻。庄姬把孤儿藏在裤子里,对天祈祷说:“上天要是想灭绝赵氏宗族,孩子就啼哭;要是赵氏还有一线延续的希望,孩子就不要出声。” 等到女仆把庄姬拉出去,搜查她的宫殿,一无所获,裤子里也完全听不到啼哭的声音。屠岸贾当时虽然出宫了,但心里始终充满怀疑。有人说:“孤儿已经被送出宫门了。” 屠岸贾于是在宫门口悬赏:“有人能告发孤儿的真实消息,赏给他千金;知情不报的,和窝藏反贼一样,全家处斩。” 还吩咐宫门的守卫,对进出的人仔细盘查。
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先前听说屠岸贾包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一起去赴难。程婴说:“他假托国君的命令,声称要讨伐贼臣,我们和他一起死,对赵氏有什么益处呢?” 杵臼说:“明明知道没有益处。但恩主有难,我不敢逃避死亡!” 程婴说:“姬氏怀有身孕,如果生的是男孩,我和你一起侍奉他;要是不幸生的是女孩,再死也不晚。” 等到听说庄姬生了女孩,杵臼哭着说:“上天果然要灭绝赵氏啊!” 程婴说:“还不能相信,我要去查探一下。” 于是他用重金贿赂宫人,让他们给庄姬传递消息。庄姬知道程婴忠义,秘密写了一个 “武” 字传出来。程婴暗自高兴,说:“公主果然生的是男孩!” 等到屠岸贾在宫中搜索无果,程婴对杵臼说:“赵氏的孤儿在宫中,他们没搜到,这是上天的庇佑!但这只能瞒过一时。日后事情泄露,屠贼肯定还会再来搜索。必须想个办法,把孤儿偷出宫门,藏在远处,才能确保安全。” 杵臼沉思了半天,问程婴:“立孤和赴死,这两件事哪件更难?” 程婴说:“赴死容易,立孤难。” 杵臼说:“你承担难的,我承担容易的,怎么样?” 程婴问:“你有什么计策?” 杵臼说:“如果能找到别人的婴儿,假称是赵氏孤儿,我抱着他逃到首阳山中,你去告发,说孤儿藏在那里。屠贼得到假孤儿,那真孤儿就能幸免了。” 程婴说:“婴儿容易找到。但必须先把真孤儿偷出宫,才能保全他。” 杵臼说:“众将中只有韩厥受赵氏的恩情最深,可以把偷出孤儿的事情托付给他。” 程婴说:“我刚生了一个儿子,和孤儿的出生日期相近,可以用他来代替。然而你承担了窝藏孤儿的罪名,必然会被诛杀,你先我而死,我心里怎么忍心呢?” 说着泪如雨下。杵臼生气地说:“这是大事,也是好事,哭什么呢?” 程婴于是擦干眼泪离开了。半夜,他把自己的儿子抱来,交到杵臼手中。随后去见韩厥,先把 “武” 字拿给韩厥看,然后说起杵臼的计划。韩厥说:“姬氏正好生病了,让我去请医生。你要是能哄得屠贼亲自前往首阳山,我自然有办法把孤儿送出来。”
程婴于是在众人面前扬言说:“屠司寇想得到赵氏孤儿吗?为什么在宫中搜索呢?” 屠氏的门客听到后,问他:“你知道赵氏孤儿在哪里吗?” 程婴说:“如果真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你。” 门客带他去见屠岸贾,屠岸贾询问他的姓名。程婴回答说:“我姓程名婴,和公孙杵臼一同侍奉赵氏。公主生下孤儿后,就派妇人抱出宫门,托付给我们两人藏匿。我担心日后事情泄露,有人告发,他能得到千金的赏赐,而我却要遭受全家被杀的灾祸,所以才来告发。” 屠岸贾问:“孤儿在哪里?” 程婴说:“请让左右的人回避,我才敢说。” 屠岸贾立刻命令左右退下。程婴禀告说:“在首阳山深处,赶紧去还能抓到,再晚些就逃到秦国去了。但必须大夫您亲自去。其他人大多和赵氏有旧情,不能轻易托付。” 屠岸贾说:“你只管跟着我去,要是真的,重重有赏,要是假的,就是死罪。” 程婴说:“我也是刚从山里来到这里,肚子很饿,希望能赏赐我一顿饭。” 屠岸贾给他酒食。程婴吃完后,又催促屠岸贾赶紧出发。
屠岸贾亲自率领家中甲士三千人,让程婴在前面带路,径直前往首阳山。山路迂回曲折,走了好几里,道路极为幽静偏僻,只见临溪处有几间草房,柴门紧闭。程婴指着说:“这里就是杵臼和孤儿藏身的地方。” 程婴先敲门,杵臼出来迎接,看到有很多甲士,做出仓皇逃跑藏匿的样子。程婴大声喊道:“你别跑,司寇已经知道孤儿在这里,亲自来抓,赶紧把他交出来!” 话还没说完,甲士就把杵臼绑起来,带到屠岸贾面前。屠岸贾问:“孤儿在哪里?” 杵臼抵赖说:“没有。” 屠岸贾命令搜查他的家,看到墙壁上有一间屋子,门锁得很牢固。甲士打开锁,进入屋内,屋子很昏暗。隐隐约约在竹床之上,听到有小儿的惊啼声。甲士把孩子抱出来,只见孩子裹着锦缎襁褓,俨然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杵臼一见,立刻想抢夺,却被绑着无法上前。于是他大骂道:“程婴,你这个小人!当初下宫之难,我约你一起赴死,你说:‘公主有身孕,如果死了,谁来做保护孤儿的人!’如今公主把孤儿托付给我们两人,藏在这座山里,你和我一起谋划这件事;却又贪图千金的赏赐,私自去告发。我死不足惜,可怎么报答赵宣孟的恩情呢?” 他不停地骂着 “小人”。程婴满脸羞愧,对屠岸贾说:“为什么不杀了他?” 屠岸贾喝令:“把公孙杵臼斩首!” 然后自己夺过孤儿,扔在地上,只听一声啼哭,孩子瞬间化为肉饼,真是可怜啊!髯翁写诗道:“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前往首阳山擒捉孤儿,这消息在城中四处传开,有的人替屠家感到欢喜,有的人则为赵家叹息,宫门的盘查也因此懈怠了。韩厥让心腹门客,假扮成民间医生,入宫给庄姬看病,把程婴传来的 “武” 字,贴在药囊上。庄姬看到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门客诊完脉,说了几句关于胎前产后的套话。庄姬见左右的宫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就把孤儿裹好,放在药囊里。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抚摸着药囊祈祷说:“赵武,赵武!我们一门百口的冤仇,都在你这一点血泡身上了,出宫的时候,千万不要啼哭!” 嘱咐完后,孤儿的啼哭声立刻停止了。门客抱着药囊走出宫门,也没有人盘问。韩厥得到孤儿后,如获至宝,把他藏在密室里,让乳母抚养,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屠岸贾回到府中,要把千金赏赐给程婴。程婴推辞,不愿意接受赏赐。屠岸贾说:“你本来就是为了邀赏才告发的,为什么又推辞呢?” 程婴说:“我做赵氏的门客已经很久了,如今为了自己脱身而杀了孤儿,已经是不义之举,怎么还敢贪图重金呢?倘若您念在我有点功劳,希望用这笔钱收葬赵氏一门的尸体,也算是我对赵氏门下之情的一点报答。” 屠岸贾非常高兴,说:“你真是个信义之士啊!赵氏的遗尸,任凭你去收取,我不禁止。就用这笔钱作为你安葬他们的费用。” 程婴于是拜谢后接受了。他把各家的骸骨全部收殓起来,用棺木装殓好,分别安葬在赵盾墓旁。事情办完后,程婴又去答谢屠岸贾。屠岸贾想留他在府中任用,程婴流着泪说:“我一时贪生怕死,做了这等不义之事,没脸再见到晋国人,从此我要到远方去谋生了。” 程婴辞别屠岸贾后,去见韩厥。韩厥把乳母和孤儿交给程婴。程婴把孤儿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带着他潜入盂山藏匿起来。后人因此把这座山命名为藏山,就是因为藏匿孤儿而得名。
三年后,晋景公巡游到新田,看到这里土地肥沃,水源甘甜,于是把国都迁到这里,称为新绛。把原来的都城称为故绛。百官前来朝贺,景公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天色过了午后,左右侍从准备点上蜡烛。忽然一阵怪风刮进堂中,寒气逼人,在座的人无不惊恐颤抖。不一会儿,风过去了,景公唯独看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大鬼,身长一丈多,头发拖到地上,从户外走进来,挥舞着手臂大骂道:“天啊!我子孙有什么罪,你要杀了他们?我已经向上帝申诉,来取你的性命!” 说完,拿着铜锤来打景公。景公大喊:“群臣救我!” 拔出佩剑想斩杀这个鬼,却误砍到自己的手指。群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去抢夺他的佩剑。景公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道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