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第六十八回 贺虒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

楚灵王有个特殊癖好,他特别喜欢细腰,无论男女,只要看到腰围粗大的人,就像看到眼中钉一样厌恶。章华宫建成后,他挑选了那些腰肢纤细的美人居住其中,因此这座宫殿又被称为细腰宫。宫中的人为了讨好楚灵王,纷纷节食挨饿,就为了让自己的腰变得更细,甚至有人为此饿死也不后悔。这种风气影响了整个楚国,国人都以腰粗为丑,吃饭都不敢吃饱。就连百官上朝,也都用软带紧紧束住自己的腰,就怕楚灵王厌恶。楚灵王对细腰宫十分着迷,日夜在里面饮酒作乐,管弦乐器演奏的声音从早到晚都不间断。

有一天,楚灵王登上章华台玩乐,正沉浸在欢宴之中时,突然听到台下传来喧闹声。不一会儿,潘子臣押着一位官员来到他面前。楚灵王一看,原来是芋尹申无宇。楚灵王惊讶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潘子臣上奏说:“申无宇没有经过大王您的命令,就闯入王宫,擅自抓走了守卫士兵,实在是太无礼了。这都是我的失职,所以把他抓来见您,请大王您来裁决!” 楚灵王问申无宇:“你抓的是什么人?” 申无宇回答说:“是我家的看门人。我让他看守家门,可他却翻墙偷走了我的酒器,事情败露后就逃走了。我找了他一年多都没找到,没想到他逃到王宫,还冒充守卫士兵,所以我就把他抓住了。” 楚灵王说:“既然他现在为我看守王宫,那就赦免他吧。” 申无宇回答说:“天上有十个太阳,人间有十个等级。从大王往下,依次是公、卿、大夫、士、皂、舆、僚、仆、台,大家依次臣服,上级管制下级,下级侍奉上级,上下相互维系,国家才能不乱。我有个看门人犯错,我却不能对他执法,让他借着王宫来庇护自己。要是这种情况都能被允许,那盗贼就会公然横行,还有谁能禁止呢!我宁死也不敢听从您的命令。” 楚灵王说:“你说得有道理。” 于是下令把看门人交给申无宇,还免去了申无宇擅自抓人这一行为的罪责。申无宇谢恩后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大夫薳启疆邀请鲁昭公来到楚国,楚灵王十分高兴。薳启疆上奏说:“鲁侯一开始不肯来,我跟他讲述了鲁国先君成公和我国先大夫婴齐在蜀地结盟的友好往事,又再三用攻打鲁国的事威胁他,他这才害怕并前来。鲁侯熟悉礼仪,希望大王您多留意,别让鲁国看笑话。” 楚灵王问:“鲁侯长得什么样?” 薳启疆说:“他面色白皙,身材高大,胡须垂下来有一尺多长,仪表威严,十分可观。” 楚灵王于是秘密传令,在国内精心挑选了十位身材高大、胡须修长的出色大汉,给他们穿上华丽的衣服,让他们学习礼仪三天,然后任命他们为傧相,这才接见鲁侯。鲁侯刚见到这些傧相时,惊讶得不得了。之后,楚灵王和鲁侯一同游览章华宫,鲁侯看到宫殿的土木建筑如此壮丽,不停地发出夸赞。楚灵王问:“你们鲁国也有如此美丽的宫殿吗?” 鲁侯恭敬地鞠躬回答:“我们鲁国狭小,哪里敢和贵国的宫殿相比,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楚灵王听后,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接着,他们登上了章华台。这章华台到底有多高呢?有诗为证:“高台半出云,望望高不极;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色。”

章华台地势高峻,蜿蜒曲折,要盘旋好几层才能上去,每层都有明亮的走廊和曲折的栏杆。楚灵王事先挑选了楚国那些年龄在二十岁以内的美少年,他们穿着鲜艳华丽的衣服,打扮得有点像女子,手里捧着雕刻精美的盘子和玉制的酒杯,唱着郢地的歌曲劝酒,金石丝竹等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登上台顶后,乐声格外嘹亮,仿佛来自天际。大家相互敬酒,香气四溢,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神仙洞府之中,神魂颠倒,都不知道自己还在人间。鲁侯喝得大醉后才离开,楚灵王把 “大屈” 之弓赠送给鲁侯。“大屈” 是一张弓的名字,是楚国仓库中收藏的宝贝。

第二天,楚灵王心里舍不得这张弓,后悔把它送出去了,就跟薳启疆说了这件事。薳启疆说:“我能让鲁侯把弓还给楚国。” 于是薳启疆前往鲁侯住的公馆,装作不知道这件事,问鲁侯:“我们大王昨天在宴会上,送了您什么东西?” 鲁侯把弓拿出来给他看。薳启疆一看到弓,马上拜了两拜表示祝贺。鲁侯问:“一张弓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薳启疆说:“这张弓天下闻名,齐国、晋国和越国三国,都派人来求这张弓,我们大王怕厚此薄彼,所以没敢轻易答应。如今特意把它送给您。那三个国家,肯定会通过鲁国来求这张弓,鲁国可要防备这三个邻国,小心守护好这件宝贝。这怎么能不祝贺呢?” 鲁侯听后,局促不安地说:“我不知道这弓如此珍贵,既然这样,我怎么敢接受呢?” 于是派使者把弓送回楚国,然后告辞回国。伍举听说这件事后,叹息道:“我们大王恐怕不得善终啊!用宫殿落成来召集诸侯,诸侯都不来,好不容易鲁国国君来了,却因为一张弓舍不得,甘心失信于人。一个人如果不能舍弃自己的东西,就必然会去夺取别人的,夺取别人的东西就会招来很多怨恨,离灭亡就不远了。” 这是周景王十年发生的事情。

再说晋平公听说楚国用章华宫来号召诸侯,就对各位大夫说:“楚国是蛮夷之国,都能用宫殿的华美向诸侯炫耀,难道我们晋国反而不如它吗?” 大夫羊舌肹进谏说:“霸主让诸侯归服,靠的是德行,而不是宫殿。楚国建造章华宫,这是失德的行为,您为什么要效仿呢!” 晋平公不听,就在曲沃的汾水旁边,建造宫室。这座宫室大致仿照章华宫的样式,规模不如章华宫大,但精美程度却超过了它,取名叫虒祁宫。晋平公也派使者通告诸侯。髯翁写诗感叹道:“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虒祁复效尤。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各国诸侯听到晋平公关于宫殿落成的通告,都暗自嘲笑他的做法。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不派使者来祝贺。只有郑简公因为之前去参加了楚灵王的盟会,还没去朝拜过晋平公,以及卫灵公元刚刚继位,还没见过晋侯,所以这两个国家的国君亲自前往晋国。其中,卫灵公先到了。

只说卫灵公走到濮水边上时,天色已晚,就住在驿站里。半夜里,他睡不着觉,耳朵里好像听到有人在弹琴。于是他披上衣服坐起来,靠着枕头仔细听。那声音很微弱,但清脆悦耳,能分辨得清清楚楚,这是乐工们从来没演奏过的新曲调。他问身边的人,大家都说没听到。卫灵公一向喜欢音乐,有个太师名叫涓,擅长创作新曲调,能根据四季创作不同的曲子,卫灵公很宠爱他,出门都要带着他。于是卫灵公让身边的人把师涓叫来。师涓来了之后,那琴声还没结束。卫灵公说:“你听听,这声音感觉像是鬼神弹奏的。” 师涓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琴声停了。师涓说:“我大概能记住这个曲调了。再住一晚,我就能把它谱写出来。” 卫灵公就又住了一晚。半夜的时候,那琴声又响起来了。师涓拿起琴跟着练习,完全掌握了其中的美妙之处。

到了晋国后,朝贺的礼节结束,晋平公在虒祁台设宴。酒喝到高兴的时候,晋平公说:“我一直听说卫国的师涓擅长创作新曲调,他这次一起来了吗?” 卫灵公起身回答说:“他就在台下。” 晋平公说:“那就请他上来,让我见识见识。” 卫灵公把师涓叫上台。晋平公又把师旷也叫过来,由侍从扶着他来到台上。两人在台阶下磕头拜见。晋平公赐师旷坐下,又让师涓坐在师旷旁边。晋平公问师涓:“你最近创作了什么新曲调?” 师涓回答说:“我在路上刚好听到了一段曲子,希望能拿琴来弹奏一下。” 晋平公让身边的人摆好琴案,把一张古桐木制成的琴放在师涓面前。师涓先把七根琴弦调好音,然后轻轻拨动手指弹奏起来。刚弹奏几声,晋平公就称赞起来。曲子还没弹到一半,师旷就急忙用手按住琴说:“先停下。这是亡国之音,不能弹奏。” 晋平公问:“你怎么知道?” 师旷回答说:“商朝末年,有个叫延的乐师,给纣王创作了靡靡之音,纣王听了之后就忘记了疲倦,就是这个曲调。等到周武王讨伐纣王的时候,师延抱着琴向东逃跑,投进了濮水自杀。后来有懂音乐的人经过那里,那声音就会从水中传出来。师涓在路上听到的,肯定是在濮水边上。” 卫灵公听了,暗暗感到惊讶。晋平公又问:“这是前代的音乐,弹奏它又有什么妨害呢?” 师旷说:“纣王因为沉迷于这种淫乐,才丢了国家,这是不吉利的声音,所以不能弹奏。” 晋平公说:“我就喜欢新曲调。师涓,你接着把它弹完。” 师涓重新调整琴弦,把曲子里的抑扬顿挫都完整地表现出来,听起来如泣如诉。晋平公非常高兴,问师旷:“这首曲子叫什么调?” 师旷说:“这就是所谓的《清商》调。” 晋平公问:“《清商》调是最悲伤的吗?” 师旷说:“《清商》虽然悲伤,但还比不上《清征》。” 晋平公问:“我能听听《清征》吗?” 师旷说:“不行。古代能听《清征》的,都是有德行道义的君主。现在您的德行浅薄,不适合听这首曲子。” 晋平公说:“我特别喜欢新曲调,你就别推辞了。” 师旷没办法,只好拿起琴弹奏起来。弹奏第一遍的时候,一群黑色的鹤从南方飞来,渐渐聚集在宫门的栋梁上,数了数,有八对。弹奏第二遍的时候,这些鹤一边飞翔一边鸣叫,按顺序站在台阶下面,左右各有八只。弹奏第三遍的时候,鹤伸长脖子鸣叫,展开翅膀跳舞,叫声合着宫商的韵律,声音直达云霄。晋平公鼓掌,非常高兴,满座的人都很开心,台上台下的观众,无不欢呼称奇。晋平公让人拿来白玉酒杯,斟满美酒,亲自赐给师旷,师旷接过酒一饮而尽。晋平公感叹道:“音乐到了《清征》这个地步,已经是极致了!” 师旷说:“还有比《清征》更厉害的,那就是《清角》。” 晋平公大吃一惊,说:“还有比《清征》更厉害的?为什么不让我也听听?” 师旷说:“《清角》和《清征》可不一样,我不敢弹奏。从前黄帝在泰山会合鬼神,乘坐象车,驾驭着蛟龙。毕方鸟在旁边协助,蚩尤在前面开路,风伯清扫尘土,雨师洒水开道,虎狼在前面奔跑,鬼神在后面跟随,螣蛇趴在地上,凤凰在上面覆盖,大规模会合鬼神,创作了《清角》。从那以后,君主的德行日益浅薄,没办法让鬼神归服,神和人就隔绝了。如果弹奏这首曲子,鬼神都会聚集过来,只有灾祸,没有福气。” 晋平公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能听一听《清角》,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 师旷坚决推辞。晋平公站起身来,再三强迫他。师旷没办法,只好再次拿起琴弹奏。弹奏第一遍的时候,有黑色的云彩从西方升起;弹奏第二遍的时候,狂风突然刮起,吹裂了窗帘帷幕,掀翻了祭祀用的俎豆,屋顶的瓦片四处乱飞,走廊的柱子都被拔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声惊雷响起,大雨倾盆而下,台下积水有好几尺深,台上的人没有不被淋湿的。侍从们吓得四处逃散,晋平公和卫灵公吓得趴在走廊的房间里。过了很久,风停了,雨也停了,侍从们渐渐聚集回来,搀扶着两位国君走下台。

当天晚上,晋平公受到惊吓,得了心悸的病。他在梦中看到一个东西,颜色发黄,像车轮那么大,摇摇晃晃地来到寝宫门口。仔细一看,形状像鳖,前面有两只脚,后面有一只脚,它所到之处,水就涌起来。晋平公大喊一声:“怪事!” 突然惊醒,心跳个不停。等到天亮,百官来到寝宫门口问安。晋平公把梦中看到的景象告诉了群臣,大家都无法解释。不一会儿,驿站的使者来报告:“郑国国君来朝贺,已经到了馆驿。” 晋平公派羊舌肹去慰问。羊舌肹高兴地说:“国君的梦可以弄明白了。” 大家问他为什么,羊舌肹说:“我听说郑国的大夫子产博学多闻,郑伯主持礼仪,肯定会用他,我去问问他。” 羊舌肹到了馆驿,送上礼物,还传达了晋平公因为生病不能相见的意思。当时卫灵公也因为同时受到惊吓,有点小病,就告辞回国了。郑简公也打算告辞回国,只留下公孙侨等候晋平公的病情消息。羊舌肹问公孙侨:“我们国君梦见一个像鳖一样的东西,黄色的身子,三只脚,进入了寝宫,这是什么灾祸的预兆呢?” 公孙侨说:“据我所知,三只脚的鳖,名字叫‘能’。从前大禹的父亲鲧治水没有功劳,舜代理尧的政事,就把鲧流放到东海的羽山,砍掉了他一只脚,他的神灵就变成了‘黄能’,进入了羽渊。大禹登上王位后,在郊外祭祀他的神灵。从夏、商、周三代以来,祭祀的典礼一直没有中断。现在周王室将要衰落,权力掌握在盟主手中,盟主应该辅佐天子,祭祀各种神灵。你们国君或许没有祭祀吧?” 羊舌肹把公孙侨的话告诉了晋平公。晋平公命令大夫韩起,按照郊外祭祀的礼仪祭祀鲧。晋平公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感叹道:“子产真是知识渊博的君子啊!” 于是把莒国进贡的方鼎赏赐给了公孙侨。公孙侨准备回郑国的时候,私下对羊舌肹说:“你们国君不体恤百姓的疾苦,却效仿楚国人的奢侈,心思已经不正了,病情还会发作,到时候就没办法救治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宽慰他而已。” 当时,有个人早起经过魏榆这个地方,听到山下好像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在议论晋国的事情。他走近一看,只有十几块大石头,一个人也没有。等他走过去之后,声音又响起来了。他急忙回头看,发现声音是从石头里发出来的。这个人非常惊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当地人。当地人说:“我们也听到石头说话好几天了。因为这件事太奇怪,所以没敢说出去。” 这个消息传到了绛州。晋平公把师旷叫来,问他:“石头为什么会说话?” 师旷回答说:“石头本身不会说话,是鬼神附在上面了。鬼神依靠百姓而存在,百姓的怨气聚集起来,鬼神就不安宁,鬼神不安宁,就会出现妖怪。现在国君大肆建造宫殿,耗尽了百姓的财力,石头说话,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吧?” 晋平公听了,沉默不语。师旷退下后,对羊舌肹说:“神灵发怒,百姓怨恨,国君的日子不多了!这种奢侈的风气,其实是从楚国兴起的,楚国国君的灾祸,恐怕也很快就要到了。” 一个多月后,晋平公的病又发作了,最终没能治好。从建造虒祁宫到他去世,还不到三年,而且这期间他大多时间都被病痛折磨,白白耗费了百姓的财力,自己却没能好好享受,这难道不可笑吗?史臣写诗道:“崇台广厦奏新声,竭尽民脂怨黩盈。物怪神妖催命去,虒祁空自费经营!”

晋平公去世后,群臣拥立世子夷继位,这就是晋昭公。这是后话了。

再来说说齐国大夫高强。自从他的父亲高虿驱逐高止、进谗言杀害闾邱婴后,满朝文武都觉得不公平。等到高强继承大夫之位,由于他年轻且嗜好饮酒,而栾施同样爱喝酒,两人十分投缘,关系亲密,与陈无宇、鲍国的来往却逐渐减少,于是四大家族分成了两派。栾施和高强每次相聚饮酒,喝醉后就会谈论陈无宇和鲍国两家的是非长短。陈、鲍两家听说后,渐渐心生猜疑和忌惮。

有一天,高强在醉酒状态下,鞭打了家中的一个小仆人,栾施还在一旁帮腔。这个小仆人怀恨在心,便趁夜跑去告诉陈无宇,说:“栾施和高强打算聚集家中的人手,来袭击陈、鲍两家,时间就在明天!” 接着,小仆人又跑到鲍国那里报告此事,鲍国信以为真。他急忙让小仆人去约陈无宇,一起攻打栾施和高强。陈无宇给家中众人分发铠甲,立刻登上马车,准备前往鲍国的家中。

途中,陈无宇遇见了高强,高强也坐着车迎面而来。高强已经有了半分醉意,在车中向陈无宇拱手,问道:“你率领这么多带甲之士,这是要去哪里?” 陈无宇随口应付道:“去讨伐一个叛逃的奴仆罢了!” 随后,陈无宇反问:“子良(高强字子良)你要去哪里呢?” 高强回答说:“我正要去栾施家喝酒。” 两人分别后,陈无宇让车夫快马加鞭,没过多久,就到了鲍国的家门口。只见那里车驾众多,士兵们手持戈甲,十分威严,鲍国也身穿铠甲,手持弓箭,正准备上车。两人会合后开始商量对策。陈无宇讲述了高强说要去栾施家喝酒的事,说道:“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属实,我们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下。” 鲍国便派使者前往栾施家查看情况,使者回来报告说:“栾施和高强两位大夫,都脱掉了上衣,摘下了帽子,正蹲在地上开怀畅饮呢。” 鲍国说:“看来小仆人的话是假的。” 陈无宇说:“小仆人说的话虽然不实,但高强在途中看到我率领甲士,问我去哪里,我随口说是去讨伐叛奴。如今我们没有真的去讨伐,他心里肯定会起疑。倘若他先谋划着驱逐我们,那就后悔莫及了。不如趁他们喝酒没有防备,先去袭击他们。” 鲍国说:“好主意。” 于是,两家的甲士同时出发,陈无宇在前,鲍国在后,朝着栾施家杀去,将栾家的前后府门团团围住。

栾施正拿着大酒杯准备喝酒,听闻陈、鲍两家的兵马杀到,吓得酒杯都掉落在地。高强虽然喝醉了,但还存有三分清醒的意识,他对栾施说:“赶紧召集家中的人手,分发铠甲,前往朝堂,尊奉主公来讨伐陈、鲍两家,这样一定能取胜。” 栾施于是把家中众人全部召集起来。高强在前,栾施在后,从后门突围而出,杀出一条血路,径直奔向齐景公的王宫。陈无宇和鲍国担心他们挟持齐景公作为筹码,便紧紧追赶。高氏的族人听说发生变故,也纷纷聚集起来救援。

齐景公在宫中,听闻四大家族率领甲士相互攻打,正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引发的,急忙命令守门人紧闭虎门,用宫中的甲士防守。同时,派内侍去召晏婴入宫。栾施和高强攻打虎门未能成功,便在虎门右边驻扎下来;陈无宇和鲍国的甲士则在虎门左边驻扎,双方就这样对峙起来。

没过多久,晏婴头戴礼帽,身穿礼服,驾车赶到。四大家族都派人来邀请他,晏婴都不予理会,他对使者说:“我只听从国君的命令,不敢有私心。” 守门人打开宫门,晏婴入宫拜见齐景公。齐景公说:“四大家族相互攻打,战火都烧到寝宫门口了,该怎么应对呢?” 晏婴上奏说:“栾施和高强依仗家族几代人的恩宠,独断专行,毫无顾忌,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高止被驱逐,闾邱婴被杀害,国人都心怀怨恨。如今他们又攻打寝宫之门,罪行确实不可饶恕。但陈无宇和鲍国不等待国君的命令,擅自发动甲士,也不能说没有罪过。还请国君裁决!” 齐景公说:“栾施和高强的罪行,比陈无宇和鲍国更严重,应该除掉他们。谁可以担任使者去处理此事呢?” 晏婴回答说:“大夫王黑可以胜任。” 齐景公传令,让王黑率领公家的士兵协助陈无宇和鲍国攻打栾施和高强。栾施和高强兵败,退到大路之上。厌恶栾施和高强的百姓,都纷纷捋起袖子,加入战斗。高强酒还没醒,无法全力作战。栾施先逃向东门,高强跟着他一起逃。王黑同陈无宇、鲍国追到东门,双方又在东门展开激战。栾施和高强的手下渐渐逃散,他们便夺门而出,最终逃到了鲁国。陈无宇和鲍国赶走了两家的妻子儿女,瓜分了他们的家财。

晏婴对陈无宇说:“你擅自做主驱逐世卿家族,又独占他们的利益,人们会议论你的。为何不把分得的东西,全部归还给公家呢?你没有独占利益,人们一定会称赞你的谦让品德,这样你得到的会更多。” 陈无宇说:“多谢指教!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建议。” 于是,陈无宇将所分得的食邑以及家财,全部登记造册,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十分高兴。齐景公的母亲孟姬,陈无宇又私下给她送了礼物。孟姬对齐景公说:“陈无宇铲除了强横的家族,振兴了公室,利益都归了公家,他的谦让品德不可埋没。为何不把高唐之邑赏赐给他呢?” 齐景公听从了母亲的建议,陈氏从此开始富有起来。

陈无宇一心想要做好人,他说:“各位公子之前被高虿驱逐,实在是无辜的,应该把他们召回。” 齐景公认为他说得对。陈无宇以齐景公的名义召回了子山、子商、子周等人。凡是他们所需的帐篷、器具,以及随从的衣物鞋子,陈无宇都从自己家中拿出钱财,私下里准备齐全,派人分头去迎接。各位公子得以回到故国,本就十分欢喜,等到看到所需器物一应俱全,知道是陈无宇所赐,都感激不已。陈无宇又对公室广施恩惠,凡是公子、公孙中没有俸禄的,他都用自己的俸禄分给他们。他还访求国内贫困孤寡的人,私下给他们粮食。凡是有人向他借贷,他用大斗借出,用小斗收回;对于那些贫困无法偿还的人,他就烧掉借据。国内的百姓无不赞颂陈氏的恩德,都愿意为他效死,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史臣评论说:陈氏对百姓大肆施恩,这是日后篡夺齐国政权的开端。这也是因为国君不施恩德,所以臣下得以借助小恩小惠,来笼络百姓的心。有诗写道:“威福君权敢上侵,辄将私惠结民心。请看陈氏移齐计,只为当时感德深。”

齐景公用晏婴担任相国,晏婴看到民心都归附了陈氏,私下里对齐景公说了此事,劝说景公减轻刑罚、减少赋税,开仓救济百姓,向百姓施加恩泽,以此来挽留民心。然而,齐景公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故事说到这里,话分两头。再说楚灵王建成了章华宫,前来参加落成典礼的诸侯寥寥无几。他听说晋国建造了虒祁宫,诸侯都去祝贺,心中十分不平,便召来伍举商议,想要兴兵侵犯中原。伍举说:“大王您以德行道义召集诸侯,诸侯却不来,这是诸侯的罪过。但要是以建造宫殿来召集诸侯,却责备他们不来,又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呢?如果一定要用兵威慑中原,必须选择有罪的国家去征讨,这样才师出有名。” 楚灵王问:“如今有罪的是哪个国家呢?” 伍举上奏说:“蔡国的世子般弑杀了他的国君父亲,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大王当初会合诸侯时,蔡国国君前来赴会,所以您隐忍没有诛杀他。然而,对于弑君叛逆的贼子,即使是他的子孙也应当伏法,更何况他本人呢?蔡国离楚国很近,如果讨伐蔡国并兼并它的土地,那就是道义和利益都能得到了。”

话还没说完,近臣来报告:“陈国有讣告传来,说陈侯溺已经去世,公子留继承了君位。” 伍举说:“陈国的世子偃师,名字记录在诸侯的史册上;如今却立公子留为君,把偃师置于何地呢?依我推测,陈国必定发生变故了。” 陈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