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灵王的长子名叫晋,字子乔,天生聪慧过人,喜好吹笙,吹出的声音如同凤凰鸣叫一般。他被立为太子,年仅十七岁时,有一次偶然出游到伊水和洛水一带,回来后便去世了。周灵王悲痛万分。后来有人来报:“太子在缑岭上,骑着白鹤吹笙,还托人转告百姓说:‘好好替我感谢天子,我跟随浮丘公住在嵩山,十分快乐!天子不必挂念我。’”(浮丘公,是古代的仙人。)周灵王派人打开太子的坟墓,发现里面只有一口空棺材,这才知道太子已经成仙而去了。到了周灵王二十七年,灵王梦见太子晋驾着白鹤前来迎接他。醒来后,仿佛还能听到笙声在户外回荡。灵王说:“儿子来接我了,我也该去了。” 于是留下遗命,传位给次子贵,随后便毫无疾病地驾崩了。贵即位,这就是周景王。同年,楚康王也去世了。令尹屈建和群臣共同商议,拥立康王的同母弟弟麇为国君。没过多久,屈建也去世了,公子围接替他担任令尹。这些事情先交代清楚,暂且放下不提。
再说齐国的相国庆封,独揽国政之后,愈发荒淫放纵。有一天,他在卢蒲嫳家中饮酒,卢蒲嫳让自己的妻子出来献酒。庆封见了,十分欢喜,便与她私通。此后,庆封将国家政务交给儿子庆舍处理,还把自己的妻妾、财物都搬到卢蒲嫳家中。庆封与卢蒲嫳的妻子同宿,卢蒲嫳也与庆封的妻妾私通,两人对此都毫不忌讳。有时两家的家眷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喝醉后肆意喧闹,身边的人都忍不住掩口偷笑,可庆封和卢蒲嫳却满不在乎。卢蒲嫳请求庆封把自己在鲁国的哥哥卢蒲癸召回来,庆封答应了。卢蒲癸回到齐国后,庆封让他侍奉自己的儿子庆舍。庆舍力大无穷,卢蒲癸也很勇猛,而且善于阿谀奉承,所以庆舍非常喜欢他,还把女儿庆姜嫁给了卢蒲癸。从此,两人以翁婿相称,庆舍对卢蒲癸愈发宠信。卢蒲癸一心想为齐庄公报仇,苦于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一次打猎时,他极力夸赞王何的勇猛。庆舍问道:“王何如今在哪里?” 卢蒲癸回答:“在莒国。” 庆舍便派人去召王何回来。王何回到齐国后,庆舍也很喜爱他。自从崔杼和庆封制造祸乱之后,他们担心被人暗算,每次出入都让亲近的壮士手持兵器,前后护卫,后来这便成了惯例。庆舍因为宠信卢蒲癸和王何,便让他们二人手持兵器护卫自己,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按照旧例,公家供应卿大夫每天的膳食,通常用两只鸡。当时齐景公特别爱吃鸡脚掌,一次能吃上几千个,公卿大臣们纷纷效仿,都把鸡肉当作食物中的上品。一时间,鸡价飞涨,御厨按照原来的额度无法供应,便到庆氏那里请求增加份额。卢蒲嫳想宣扬庆氏的短处,便劝庆舍不要增加,还对御厨说:“供应膳食是你们的事,何必非要用鸡呢?” 于是,御厨便用野鸭代替鸡。仆人们怀疑野鸭不是正规的膳食,还偷偷把鸭肉吃掉了。这天,大夫高虿(字子尾)和栾灶(字子雅)在齐景公处陪侍用餐。他们看到食物中没有鸡,只有野鸭骨头,十分生气,说道:“庆氏执政,竟然削减公家的膳食,如此怠慢我们!” 说完,便不吃了,愤然离去。高虿想要去责备庆封,栾灶劝阻了他。很快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庆封,庆封对卢蒲嫳说:“子尾和子雅对我发怒了!这可怎么办?” 卢蒲嫳说:“发怒就杀了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卢蒲嫳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卢蒲癸。卢蒲癸和王何商议道:“高、栾两家与庆氏有矛盾,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于是,王何连夜去见高虿,谎称庆氏图谋算计高、栾两家。高虿大怒,说:“庆封实际上和崔杼一同弑杀了庄公。如今崔氏已经灭亡,只剩下庆氏,我们应当为先君报仇。” 王何说:“这正是我的心愿!大夫在外面谋划,我和卢蒲氏在里面配合,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高虿暗中与栾灶商议,等待时机行动。陈无宇、鲍国、晏婴等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厌恶庆氏的专横,没有人愿意说出来。卢蒲癸和王何打算攻打庆氏,为此进行占卜,占卜的人献上繇词说:“虎离穴,彪见血。”
卢蒲癸拿着龟甲的兆象去问庆舍:“有人想要攻打仇家,占得这个兆象,请问是吉是凶?” 庆舍看了兆象后说:“肯定能攻克。虎和彪是父子关系,分离又见血,怎么会不攻克呢?你要对付的仇家是谁?” 卢蒲癸回答:“只是乡里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庆舍听后,不再怀疑。
秋季八月,庆封率领族人庆嗣、庆遗前往东莱打猎,还让陈无宇一同前往。陈无宇向父亲陈须无告别,陈须无对他说:“庆氏的灾祸就要降临了!你和他们一起去,恐怕会遭遇不测,为什么不推辞呢?” 陈无宇回答:“推辞会让人起疑,所以不敢。如果能找个别的借口把我召回,就有机会回来了。” 于是,陈无宇跟随庆封出去打猎。他们走后,卢蒲癸高兴地说:“占卜的人所说的‘虎离穴’,看来要应验了。” 他打算趁着祭祀的时候动手。陈须无知道了这件事,担心儿子卷入庆封的灾祸,便谎称妻子生病,派人召陈无宇回家。陈无宇请求庆封为他占卜,暗中祷告,实际上是在询问庆氏的吉凶。庆封说:“这是‘灭身’的卦象。下克上,卑克尊,恐怕老夫人的病难以痊愈了。” 陈无宇捧着龟甲,痛哭流涕。庆封怜悯他,便让他回去了。庆嗣看到陈无宇上车,问道:“你要去哪里?” 陈无宇回答:“母亲生病,我不得不回去。” 说完便驾车疾驰而去。庆嗣对庆封说:“无宇说母亲生病,恐怕是假的。国内恐怕会有变故,您应该赶紧回去!” 庆封说:“我儿子在那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无宇渡过河后,便拆掉桥梁、凿沉船只,断绝了庆封的归路,庆封却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已经到了八月上旬快要结束的时候。卢蒲癸部署家中的甲士,行动间隐隐有战斗的架势。他的妻子庆姜对他说:“你有事情却不跟我商量,肯定不会成功!” 卢蒲癸笑着说:“你一个妇人,能为我出什么主意呢?” 庆姜说:“你没听说过有智慧的妇人胜过男子吗?周武王有十位能臣,邑姜也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不能商量呢?” 卢蒲癸说:“从前郑国大夫雍纠,把郑君的密谋泄露给了妻子雍姬,最终导致自己身死,郑君被逐,这是世人的一大教训。我很害怕重蹈覆辙!” 庆姜说:“妇人以丈夫为天,丈夫怎么做,妇人就跟随。更何况还有国君的命令呢?雍姬被母亲的话迷惑,从而害了自己的丈夫,她是闺阁中的败类,哪里值得一提?” 卢蒲癸问:“假如你处在雍姬的位置,会怎么做?” 庆姜说:“能帮忙谋划就一起谋划,就算不能,也绝对不会泄露。” 卢蒲癸说:“如今齐侯苦于庆氏的专权,与栾、高两位大夫谋划驱逐你们家族,我因此有所准备。你千万不要泄露。” 庆姜说:“相国刚刚出去打猎,这是个好时机。” 卢蒲癸说:“我想等到祭祀的那天动手。” 庆姜说:“父亲刚愎自用,沉溺于酒色,对公事懈怠。如果不刺激他,他或许不会外出。我去劝阻他出行,这样他就一定会出去了。” 卢蒲癸说:“我把性命都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要学雍姬。”
庆姜前去告诉庆舍:“听说子雅和子尾打算在祭祀的时候对您不利,您可不能出去!” 庆舍生气地说:“那两个人,就像禽兽一样,我把他们当作垫脚石!谁敢对我不利?就算有,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庆姜回去把情况告诉了卢蒲癸,卢蒲癸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到了祭祀那天,齐景公在太庙举行祭祀仪式,各位大夫都跟随前往。庆舍主持祭祀事务,庆绳负责献爵,庆氏家族派家甲环绕守护着太庙。卢蒲癸和王何手持寝戈,站在庆舍的左右两侧,寸步不离。陈、鲍两家有善于表演优戏的马夫,故意让他们在鱼里街上表演。庆氏的马受到惊吓,奔跑起来,军士们追赶并抓住了马,于是把所有的马都拴起来,脱下铠甲,放下兵器,一起去观看优戏。栾、高、陈、鲍四族的家丁都聚集在太庙门外。卢蒲癸借口小便,出去与众人约定好,秘密包围了太庙。卢蒲癸再次进入太庙,站在庆舍身后,把戟倒过来,向高虿示意。高虿领会了他的意思,让随从用门闩敲击门扉三声,甲士们便像潮水般涌了进来。
庆舍惊慌起身,还没来得及离开座位,卢蒲癸从背后刺向他,刀刃刺入他的胁部;王何用戈击打他的左肩,庆舍的肩膀被打折。庆舍看着王何说:“发动叛乱的竟然是你们这些人?” 他用右手拿起俎壶砸向王何,王何当场死亡。卢蒲癸呼喊甲士,先抓住庆绳杀了他。庆舍伤势严重,疼痛难忍,用一只手抱住庙柱使劲摇晃,庙脊都为之震动,他大叫一声后便气绝身亡。齐景公看到这惊险的场面,十分惊恐,想要逃走躲避。晏婴悄悄上奏说:“群臣是为了国君,想要诛杀庆氏以安定国家,没有其他可担忧的。” 齐景公这才安定下来,脱下祭服,登上车,回到内宫。卢蒲癸为首,联合四姓的甲士,将庆氏的党羽全部消灭。各姓分别把守城门,抵御庆封,防守严密,水泄不通。
再说庆封打猎回来,走到半路,遇到庆舍逃出来的家丁前来报告叛乱的消息。庆封听说儿子被杀,十分愤怒,便返回攻打西门。但城中防守严密,无法攻克,他的士兵渐渐逃散。庆封害怕了,于是逃到鲁国。齐景公派人责备鲁国,不该收留叛乱之臣。鲁国人打算抓住庆封交给齐国人,庆封得知后很害怕,又逃到吴国。吴王夷昧把朱方这个地方赐给他居住,给他丰厚的俸禄,让他比在齐国时更加富有,还让他窥探楚国的动静。鲁国大夫子服何听说后,对叔孙豹说:“庆封在吴国又变得富有,难道是上天降福给放纵的人吗?” 叔孙豹说:“‘善良的人富有,这是奖赏;放纵的人富有,这是灾祸。’庆氏的灾祸就要到了,哪里是什么福分呢。”
庆封逃走后,高虿和栾肸执政。他们在国内宣布崔杼和庆封的罪行,把庆舍的尸体陈列在朝堂示众。他们寻找崔杼的棺材却没有找到,于是悬赏征求:有能知道棺材下落并前来报告的,就把崔氏的拱璧赏赐给他。崔杼的马夫贪图这块璧玉,便出来告发。于是,他们挖开崔氏的祖坟,找到了棺材并将其劈开,看到里面有两具尸体。齐景公想把两具尸体都陈列出来,晏婴说:“惩罚到妇人身上,不符合礼仪。” 于是,只把崔杼的尸体陈列在集市上。国人聚集观看,还能认出他,说:“这就是真正的崔子啊!” 各位大夫瓜分了崔杼和庆封的城邑。因为庆封的家财都在卢蒲嫳家中,众人便以淫乱的罪名责罚卢蒲嫳,把他流放到北燕,卢蒲癸也跟着去了。两家的家财都被众人瓜分,只有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的田庄有一百多车木材,众人商议要把这些木材归入陈氏。陈无宇却把它们全部施舍给国人,从此国人都赞颂陈氏的德行。这是周景王初年发生的事情。
第二年,栾肸去世,他的儿子栾施继承大夫之位,与高虿共同执掌国政。高虿忌惮高厚的儿子高止,认为两个高氏同时在朝为官不合适,于是驱逐了高止。高止也逃到北燕。高止的儿子高竖占据卢邑叛乱。齐景王派大夫闾邱婴率领军队包围卢邑。高竖说:“我不是叛乱,是害怕高氏的祭祀断绝。” 闾邱婴答应为高氏立后,高竖这才逃到晋国。闾邱婴向齐景公复命,齐景公便立高酀来延续高傒的祭祀。高虿生气地说:“本来派闾邱婴去是想除掉高氏,结果去了一个,又立了一个,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进谗言杀害了闾邱婴。各位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人都为此愤愤不平,纷纷议论。高虿发怒,以其他事情为由把他们全部驱逐,国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没过多久,高虿去世,他的儿子高强继承大夫之位。高强年纪小,没有被立为卿,大权都落入栾施手中。这些事情暂且放下不提。
这时,晋国和楚国通好,各国都得以休养生息。郑国大夫良霄,字伯有,是公子去疾的孙子,公孙辄的儿子,当时担任上卿,执掌国政。他生性奢侈,嗜好饮酒,每次喝酒都通宵达旦。喝酒的时候,他讨厌见到别人,也厌恶听到其他事情。于是,他在地下挖了个洞穴作为房间,在里面放置饮酒器具和钟鼓,进行长夜之饮,家臣来朝见他,都见不到他。他常常在中午喝醉后入朝,对齐简公说,想要派公孙黑前往楚国进行访问。公孙黑当时正和公孙楚争夺徐吾犯的妹妹,不想远行,便来见良霄请求免去这个差事。守门人推辞说:“主公已经进入地下洞穴,不敢通报。” 公孙黑十分生气,于是召集了全部家甲,趁着夜色与印段一起包围了良霄的府邸,还放火烧了它。良霄喝醉了,众人把他扶上车,逃到雍梁。良霄醒来后,听说公孙黑攻打自己,非常愤怒。过了几天,家臣们逐渐聚集过来,向他讲述国内的情况,说:“各个家族结盟,共同抗拒良氏,只有国氏和罕氏没有参与结盟。” 良霄高兴地说:“这两家是帮助我的!” 于是,他返回攻打郑国的北门。公孙黑派侄子驷带和印段率领勇士抵抗。良霄战败,逃到卖羊肉的集市,被士兵们杀死,他的家臣也全部战死。
公孙侨听说良霄死了,急忙赶到雍梁,抚摸着良霄的尸体哭泣道:“兄弟相互攻伐,天啊,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情!” 他把良霄家臣的尸体全部收敛起来,与良霄一起埋葬在斗城的村子里。公孙黑生气地说:“子产竟然偏袒良氏吗?” 想要攻打他。上卿罕虎阻止他说:“子产对死者都以礼相待,更何况对生者呢?礼,是国家的根本,杀害有礼之人不吉利!” 公孙黑这才没有攻打。齐简公让罕虎执政,罕虎说:“我不如子产。” 于是,齐简公让公孙侨执政。这是周景王三年的事情。
公孙侨执掌郑国国政后,使城市和乡村有了明确的规划,上下尊卑有了相应的服饰规定,田地有了疆界和沟渠,住宅和井田都有了合理的安排。他崇尚忠诚节俭,抑制奢侈之风。公孙黑扰乱国政,公孙侨历数他的罪行后将其诛杀。公孙侨还铸造了《刑书》来威慑百姓,设立乡校来听取百姓的意见。国人于是唱起了歌谣:“我有子弟,子产教诲;我有田地,子产让它增产。子产如果去世,谁能接替他呢?”
一天,有个郑国人从北门出城,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良霄,只见他身披铠甲、手持长戈,边走边说:“驷带和印段害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这人回去后,跟别人讲了这件事,随后就生了病。从此,郑国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人们就以为是良霄来了。无论男女,都吓得疯狂奔走,就像躲避刀枪一样。没过多久,驷带就因病去世。又过了几天,印段也死了。郑国人十分恐惧,日夜不得安宁。公孙侨对齐国国君说,让良霄的儿子良止担任大夫,主持良氏的祭祀,同时立公子嘉的儿子公孙泄为大夫。这样一来,国内的谣言立刻就平息了。行人游吉,字子羽,问公孙侨:“立了后人,谣言就马上平息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公孙侨说:“凡是恶人不得好死,他们的魂魄就不会消散,都能变成厉鬼作怪。但如果他们有所归依,就不会这样了。我立祭祀,就是为了给良霄的魂魄一个归处。” 游吉又问:“如果是这样,立良氏后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立公孙泄呢?难道是担心子孔也会变成厉鬼吗?” 公孙侨说:“良霄有罪,本不应立后。但如果因为他变成厉鬼就立后,国人就都会被鬼神之说迷惑,这不能成为一种规范。我借口保存七穆家族中绝祀的后代,同时立良氏和孔氏后人,是为了消除百姓的疑惑。” 游吉听后,不禁赞叹佩服。
再说周景王二年,蔡景公为太子般娶了楚国女子芈氏为妻。没想到,蔡景公竟与芈氏私通。太子般愤怒地说:“父亲不像父亲,那儿子也就不用像儿子了!” 于是,他假装外出打猎,带着几个心腹内侍,偷偷潜伏在内室。蔡景公以为儿子不在,就走进东宫,径直前往芈氏的房间。太子般率领内侍突然冲出来,砍杀了蔡景公,然后对外宣称蔡景公暴病而死,讣告诸侯,自己则自立为国君,这就是蔡灵公。史臣评论说,太子般作为儿子弑杀父亲,这是千古罕见的大变故!然而,蔡景公与儿媳通奸,行为悖逆,自己也不能说没有过错。有诗感叹道:“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虽然蔡太子般对外宣称蔡景公是暴病而亡,但弑君叛逆的事情终究无法掩盖。这件事从蔡国传扬出去,各国谁不知道呢?只是当时的盟主昏庸懈怠,没有执行讨伐的正义之举罢了!
那年秋天,宋国宫中半夜失火,宋夫人是鲁国女子伯姬。左右侍从看到火势蔓延,禀报夫人赶紧躲避火灾。伯姬却说:“妇人的道义是,保姆不在身边,夜晚不能离开房间。火势虽然危急,但怎能违背道义呢?” 等保姆赶来时,伯姬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国人都为此叹息。当时,晋平公因为宋国在弭兵之盟中有功劳,怜悯它遭遇火灾,就在澶渊大规模会合诸侯,各国都拿出财物来帮助宋国。宋儒胡安定评论这件事时认为,不讨伐蔡太子弑父的罪行,却谋划救济宋国的火灾,轻重颠倒,这就是晋平公失去霸主地位的原因。
周景王四年,晋国和楚国因为宋国的盟会,打算再次在虢地会合。当时,楚国公子围接替屈建担任令尹。公子围是楚共王的庶子,年龄最大,为人桀骜不驯,傲慢无礼,以居人之下为耻。他依仗自己的才能,暗中蓄养不臣之心,欺负楚王熊麇势单力薄,很多事情都擅自决断。他忌恨大夫薳掩的忠诚正直,诬陷薳掩谋反,将其杀害并吞并了他的家产。公子围结交大夫薳罢和伍举作为心腹,每天都谋划着篡位。他曾经在郊外打猎时,擅自使用楚王的旌旗。当队伍行进到芋邑时,芋尹申无宇指责他僭越本分,将旌旗收缴到仓库里,公子围这才有所收敛。到了要去参加虢地盟会的时候,公子围请求先到郑国访问,想要迎娶丰氏的女儿。临行前,他对楚王熊麇说:“楚国已经称王,地位在诸侯之上。凡是楚国的使臣,希望能够使用诸侯的礼仪,这样才能让各国知道楚国的尊贵。” 熊麇答应了他。公子围于是僭越使用国君的礼仪,衣服、器物等都仿照侯伯的规格,还让两个人拿着戈在前面开道。队伍快到郑国郊外时,郊外的人以为是楚王来了,惊慌地向国内报告。郑国的君臣都大为震惊,连夜赶来匍匐迎接。等见面后,才发现是公子围。公孙侨很厌恶公子围的这种行为,担心他一旦进入郑国,会生出其他变故,于是派行人游吉以城中馆舍破败、尚未修缮为由拒绝,让公子围等人住在城外。公子围派伍举进城,商议与丰氏的婚事,郑伯答应了。行聘礼的时候,礼品十分丰盛。到了迎亲的时候,公子围突然萌生了袭击郑国的想法,想借着迎亲的名义,大肆装饰车乘,趁机发动袭击。公孙侨说:“公子围的心思难以揣测,必须让他去掉众多随从才行。” 游吉说:“我请求再去推辞一番。” 于是,游吉去见公子围,说:“听说令尹打算带领众多人马迎亲,我们郑国狭小,容纳不下这么多随从。请在城外清理出场地,听从您迎亲的安排。” 公子围说:“承蒙贵国国君赏赐,把丰氏许配给我。如果在野外迎亲,怎么能成礼呢?” 游吉说:“按照礼仪,军队的仪容不能进入国都,更何况是婚姻之事呢?令尹如果一定要带人来彰显气派,那就请去掉兵器装备。” 伍举悄悄对公子围说:“郑国人已经防备我们了,不如去掉兵器。” 于是,公子围让士兵们都放下弓箭,把箭囊垂挂起来进城。在馆舍迎娶了丰氏后,公子围便前往盟会地点。晋国的赵武以及宋、鲁、齐、卫、陈、蔡、郑、许等各国大夫都已经先到了。公子围派人对晋国说:“晋楚之前有盟誓,这次重新修好,不必再立誓书、重复歃血。只要把盟会宋国时的旧约宣读一下,让各位国君不要忘记就行了。” 祁午对赵武说:“公子围这话,恐怕是怕晋国争先歃血。上次盟会让楚国先于晋国,这次晋国应该先于楚国。但如果宣读旧约,楚国就又会先于晋国了。您觉得该怎么办?” 赵武说:“公子围在盟会期间,把缉蒲当作王宫,威仪与楚王没有两样。他的志向不仅是对外逞强,恐怕还有内谋。我们不如暂且听从他,让他更加骄纵。” 祁午说:“话虽如此,上次子木身穿铠甲赴会,幸好没有发动变故。如今公子围比子木更过分,您应该有所防备。” 赵武说:“我们寻求修好,是为了延续弭兵的约定。我只知道坚守信用,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登上盟坛后,公子围请求宣读旧约,并把它放在祭祀的牲畜上。赵武只好答应。盟会结束后,公子围立刻回国了。各国大夫都知道公子围将会成为楚国国君。史臣写诗道:“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
赵武心里始终觉得宣读旧约让楚国在先这件事很耻辱,担心别人议论,便向各国大夫反复解释守信的道理,说了一遍又一遍。回国途中经过郑国时,鲁国大夫叔孙豹与他同行,赵武又说起这件事。叔孙豹说:“相国认为弭兵之约能够一直坚守下去吗?” 赵武说:“我们这些人只求眼前安稳,有口饭吃,哪有闲暇去考虑长远的事情呢?” 叔孙豹退下后,对郑国大夫罕虎说:“赵孟恐怕快要死了!他的话透着苟且,没有长远打算。而且他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却唠叨得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他还能活多久呢?” 没过多久,赵武去世,韩起接替他执政。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楚国公子围回到国内,正赶上楚王熊麇生病卧床。公子围进宫探望病情,借口有秘密事情启奏,支开了嫔妃侍从,解下冠缨勒住熊麇的脖子,不一会儿熊麇就死了。熊麇有两个儿子,叫幕和平夏,他们听说变故后,拔剑来杀公子围。但他们勇力不敌,都被公子围杀害。熊麇的弟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听说楚王父子被杀,害怕灾祸降临,熊比逃到晋国,熊黑肱逃到郑国。公子围向诸侯报丧说:“我们国君熊麇不幸去世,我作为大夫,应该继承王位。” 伍举更改了措辞,说:“共王的儿子中,公子围年龄最大。” 于是,公子围继承了王位,改名为熊虔,这就是楚灵王。楚灵王任命薳罢为令尹,郑丹为右尹,伍举为左尹,斗成然为郊尹。太宰伯州犁正在郏地处理公事,楚灵王担心他不服,派人把他杀了。因为把楚王熊麇葬在郏地,所以称熊麇为郏敖。楚灵王任命薳启疆接替太宰之位。他立长子禄为太子。楚灵王得志之后,更加骄横放纵,有独霸中原的野心。他派伍举向晋国要求召集诸侯;又因为丰氏女子家族地位低微,不配做夫人,于是向晋侯求婚。晋平公刚刚失去赵武,畏惧楚国的强大,不敢违抗,一一答应了楚国的要求。
周景王六年,也就是楚灵王二年,冬季十二月,郑简公和许悼公前往楚国,楚灵王把他们留下,等待伍举出使晋国的消息。伍举回到楚国复命,说:“晋侯答应了我们的两个要求。” 楚灵王非常高兴,派使者向诸侯大规模征召盟会,约定第二年春天三月在申地会合。郑简公请求先到申地,迎接诸侯。楚灵王答应了。到了第二年春天,各国前来赴会的诸侯络绎不绝。只有鲁国和卫国找借口没有来,宋国派大夫向戍代行。其他如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的国君,都亲自前来赴会。楚灵王率领大量兵车来到申地,诸侯都来相见。右尹伍举进言说:“我听说想要图谋霸业的人,必须先得到诸侯的拥护;想要得到诸侯拥护的人,必须先谨慎对待礼仪。如今我们大王刚刚向晋国争取召集诸侯,宋国的向戍、郑国的公孙侨,都是贤良的大夫,号称懂得礼仪,我们不能不慎重对待。” 楚灵王问:“古代会合诸侯的礼仪是怎样的呢?” 伍举说:“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毫之命,周武王有孟津之誓,周成王有岐阳之搜,周康王有酆宫之朝,周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之师,晋文公有践土之盟。这六王二公之所以能够会合诸侯,无不遵循礼仪,您可以从中选择。” 楚灵王说:“我想要称霸诸侯,应当采用齐桓公召陵之礼,但不知道这种礼仪是怎样的?” 伍举回答说:“六王二公的礼仪,我只是听说过名字,实际上并没有研习过。我所知道的是,齐桓公讨伐楚国,退兵到召陵,楚国派先大夫屈完前往齐军。齐桓公大规模陈列八国的兵车,向屈完夸耀自己的强大,然后会合诸侯与屈完盟会。如今诸侯刚刚归服,大王也只需向他们展示强大的势力,让他们感到恐惧,然后再召集诸侯,讨伐有二心的国家,他们就不敢不听从了。” 楚灵王问:“我想用兵讨伐诸侯,效仿齐桓公讨伐楚国的事情,应该先攻打哪个国家呢?” 伍举回答说:“齐国的庆封弑杀国君,逃到吴国。吴国不但不讨伐他的罪行,还对他加以宠信,把朱方之地赐给他,让他聚集家族居住,比在齐国时更加富有,齐国人都很愤怒。吴国是我们的仇敌。如果我们以讨伐庆封为名,出兵攻打吴国,那就可以一举两得。” 楚灵王说:“好。” 于是,他大规模陈列兵车,威慑诸侯,在申地举行会盟。因为徐国国君是吴国女子所生,楚灵王怀疑他依附吴国,就把他囚禁了三天。后来,徐子愿意担任攻打吴国的向导,楚灵王才把他释放。楚灵王派大夫屈申率领诸侯的军队攻打吴国,包围了朱方,抓住了齐国庆封,把他的家族全部消灭。屈申听说吴国有防备,就班师回朝,献上庆封邀功。楚灵王想要杀了庆封,在诸侯面前示众。伍举劝谏说:“我听说‘自身没有瑕疵的人,才可以惩罚别人。’如果杀了庆封,恐怕他会反过来用我们的罪行指责我们。” 楚灵王不听,就让人把庆封绑在斧钺上,押到军前,用刀按住他的脖子,强迫他自己说出罪行:“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齐国庆封那样,弑杀自己的国君,欺凌年幼的国君,与大夫们结盟。” 庆封却大声喊道:“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楚国共王的庶子围那样,弑杀自己国君哥哥的儿子熊麇,取而代之,与诸侯结盟。” 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掩口而笑。楚灵王非常羞愧,赶紧让人杀了庆封。胡曾先生有咏史诗道:“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楚灵王从申地回到楚国,责怪屈申从朱方班师,不肯深入攻打吴国,怀疑他对吴国有二心,就把他杀了,任命屈生接替他担任大夫。薳罢前往晋国,迎接夫人姬氏回国,薳罢于是担任令尹。
这年冬天,吴王夷昧率领军队攻打楚国,攻入棘、栎、麻等地,以报复楚国攻打朱方的战役。楚灵王非常愤怒,再次发动诸侯的军队攻打吴国。越国国君允常痛恨吴国的侵扰掠夺,也派大夫常寿过率领军队前来会合。楚国将领薳启疆担任先锋,率领水军先到达鹊岸,却被吴国人打败。楚灵王亲自率领大军到达罗汭。吴王夷昧派他的堂弟蹶繇前来犒劳楚军。楚灵王很生气,抓住蹶繇,打算杀了他,用他的血涂抹战鼓。楚灵王先派人问蹶繇:“你来的时候,占卜吉凶了吗?” 蹶繇回答说:“占卜的结果非常吉利!” 使者说:“我们大王要用你的血涂抹战鼓,这有什么吉利的?” 蹶繇回答说:“吴国占卜,是为了国家大事,哪里是为了我一个人的吉凶呢?我们国君派我来犒劳军队,是为了观察大王愤怒的程度,从而决定我们防守的缓急。如果大王高兴,友好地迎接我这个使臣,让我们国家忘记戒备,那我们国家离灭亡就不远了。如果用我来涂抹战鼓,我们国家就知道大王非常愤怒,从而加强武备,这样抵御楚国就绰绰有余了。还有比这更吉利的事吗?” 楚灵王说:“这是个贤能的人!” 于是赦免了蹶繇,让他回国。楚军到达吴国边境,吴国防守非常严密,楚军无法攻入,只好返回。楚灵王叹息说:“我之前错杀屈申了啊!” 楚灵王回国后,为自己这次出征无功而返感到羞耻,于是大兴土木,想凭借物力和建筑的规模向诸侯炫耀。他建造了一座宫殿,名叫章华宫,占地四十里,宫中修筑了一座高台,用来眺望四方,高台高三十仞,叫章华台,也叫三休台(因为它非常高峻,人们登上高台,必须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端)。章华宫中的宫室亭榭极其壮丽,周围环绕着民居。凡是有罪逃亡的人,楚灵王都把他们召回,让他们充实宫殿。宫殿建成后,楚灵王派使者征召四方诸侯,一起来参加落成仪式。不知道会有几位诸侯前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