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第六十六回 杀宁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庆封独相

话说殖绰率领着一千名精选的士兵,前去袭击晋国的戍守部队。那三百人的晋军,根本不够殖绰的军队一扫而光。于是,殖绰的部队就驻扎在茅氏,还派人回卫国报捷。孙林父听说卫军已经攻入东边边境,连忙派孙蒯和雍锄带兵前去救援。他们打探得知,晋国的戍守部队已经全部被杀,又知道殖绰是齐国有名的猛将,心里害怕,不敢上前迎战,便带着军队原路返回,向孙林父复命。孙林父听后,勃然大怒,说道:“恶鬼尚且能作怪,何况是人呢?连一个殖绰都不敢与他对阵,倘若卫军大规模杀来,我们又该如何抵御?你必须再去,要是还无功而返,就别来见我!” 孙蒯心情郁闷地退了出去,和雍锄商量对策。雍锄说:“殖绰勇猛过人,力敌万夫,正面交锋肯定难以取胜,除非用诱敌之计。” 孙蒯说:“茅氏西边有个地方叫圉村,四周树木繁茂,村子里住着一些人家。村中有一座小小的土山,我们派人在山下挖好陷坑,用草覆盖住。你先带领一百人与他交战,把他引诱到村口,我在山上屯兵,尽情辱骂他。他被激怒后,必定会上山来抓我,这样就能中我们的计了。”

雍锄依照孙蒯的计策,率领一百人骑马奔向茅氏,做出侦察敌情的样子。一遇到殖绰的军队,他就假装害怕,扭头就跑。殖绰仗着自己勇猛,又看雍锄兵少,也不传令让大部队开营,只带着身边数十名披甲的士兵,乘坐轻便的战车就追了上去。雍锄左拐右绕,把殖绰引到了圉村,却不进村,而是斜着往树林里跑去。殖绰心里起了疑心,觉得树林中可能有埋伏,便下令停车。这时,他看到土山上屯扎着一群步兵,大约有二百人,簇拥着一员将领。那将领身材矮小,头戴金色头盔,身穿锦绣铠甲,指着殖绰的名字大骂道:“你不过是从齐国被赶出来的废物!栾家都瞧不上的弃将!如今在我卫国混饭吃,不知羞耻,还敢出头露面!难道不知道我孙氏是历经八代的世臣吗?竟敢来冒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禽兽都不如!” 殖绰听了,怒火中烧。卫国的士兵中有人认得那将领,指着说:“这就是孙相国的长子,叫孙蒯。” 殖绰说:“抓住孙蒯,就相当于抓住半个孙林父了。” 那土山很平稳,也不是很高。殖绰大声喊道:“驾车冲上去!” 战车疾驰,马也跑得飞快,刚到山坡下,由于车速太快,战马踩到了陷坑,连车带人都掉了下去,把殖绰也掀进了坑中。孙蒯担心殖绰勇力过人,难以制服,早就准备好了弓弩,殖绰一掉进陷坑,就万箭齐发。可惜这么一员猛将,今日竟死在平庸之辈手中。正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多在阵前亡。” 有诗为证:“神勇将军孰敢当?无名孙蒯已奔忙。只因一激成奇绩,始信男儿当自强。”

孙蒯用挠钩把殖绰的尸体钩了上来,割下首级,驱散了卫军,回去向孙林父汇报。孙林父说:“晋国要是责怪我不救援戍守的士兵,我可就有罪了。不如隐瞒这场胜利,就说战败了。” 于是,他派雍锄前往晋国报告战败的消息。

晋平公听说卫国杀了晋国的戍守士兵,大发雷霆,命令正卿赵武在澶渊会合各位大夫,准备对卫国用兵。卫献公和宁喜前往晋国,当面申诉孙林父的罪行,晋平公却把他们抓起来囚禁了。齐国大夫晏婴对齐景公说:“晋侯因为孙林父的缘故,囚禁了卫侯,这样一来,各国的权臣都要得志了。您何不去晋国求情呢?施予仁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齐景公说:“好。” 于是,他派使者约郑简公一同前往晋国,为卫国求情。晋平公虽然感激他们的来意,但因为之前听了孙林父的话,一开始还不肯松口。晏平仲私下对羊舌肹说:“晋国身为诸侯之长,体恤忧患、弥补缺失、扶持弱小、抑制豪强,这是盟主的职责。孙林父当初驱逐他的国君,晋国没能讨伐他,如今孙林父身为臣子,却让国君被囚禁,做国君的也太难了吧?昔日晋文公误听元晅的话,把卫成公抓到京师,周天子厌恶这种不道义的行为,晋文公感到羞愧,便释放了卫成公。把国君抓到京师都不行,更何况是诸侯囚禁诸侯呢?各位君子不劝谏,这是偏袒臣子而压制国君,这种名声可不好。我担心晋国失去霸主之位,所以才私下跟您说说。” 羊舌肹听了,便向赵武进言,赵武又坚决向晋平公请求,晋平公这才释放卫侯回国,但还不肯释放宁喜。右宰谷劝卫献公挑选十二名擅长歌舞的女子,献给晋国,以此赎回宁喜。晋侯很高兴,便把宁喜也释放了。

宁喜回国后,越发觉得自己有功劳,行事越发独断专行,凡事都不向献公禀报。大夫们商议事情,竟然都到宁喜的私宅去请示,献公只能拱手安坐,无所事事。

当时,宋国的左师向戍与晋国的赵武交好,也和楚国的令尹屈建关系不错。向戍到楚国访问,说起昔日华元想要促成晋楚两国和好的事。屈建说:“这件事很好,只可惜诸侯各自拉帮结派,所以和议一直没能成功。要是让晋楚两国的附属国互相访问,友好得如同一家人,那战争就能永远平息了。” 向戍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倡议晋楚两国国君在宋国相会,当面定下弭兵(停止战争)、互相朝见的约定。楚国从共王那时起,直到现在,多次遭到吴国的侵扰,边境不得安宁,所以屈建想与晋国交好,以便专心对付吴国。而赵武也因为楚国军队屡次攻打郑国,希望和议达成后,能享受几年的太平日子。双方都欣然同意,便派使者前往各自的附属国,商定日期。晋国的使者到了卫国,宁喜没有通知献公,直接派石恶去参加会盟。献公得知后,大发雷霆,向公孙免余诉苦。免余说:“我请求以礼责备他。” 免余随即去见宁喜,说:“会盟可是大事,怎么能不让国君知晓呢?” 宁喜满脸不高兴地说:“子鲜(公子鱄)有约定在先,我难道还算国君的臣子吗?” 免余回去报告献公说:“宁喜太无礼了!为什么不杀了他?” 献公说:“如果没有宁氏,哪有我的今天?约定的话是我亲口说的,不能反悔。” 免余说:“我深受主公的特别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让我带领家属攻打宁氏。如果成功,好处归国君;如果失败,罪责我一人承担。” 献公说:“你自己斟酌着办,可别连累我。”

免余于是去见他的同宗兄弟公孙无地和公孙臣,说:“相国的专横,你们是知道的。主公还坚守着那些死板的承诺,隐忍不发,长此以往,养成他的势力,灾祸恐怕就会像孙氏那次一样了。这可怎么办?” 无地和公孙臣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不杀了他?” 免余说:“我跟国君说了,国君不同意。要是我们假装叛乱,侥幸成功,是国君的福气;要是失败了,大不了出逃罢了。” 无地说:“我们兄弟愿意打头阵。” 免余便和他们歃血为盟,立下誓言。

当时是周灵王二十六年。宁喜正在举办春宴,无地对免余说:“宁氏举办春宴,肯定防备松懈,我先去试试,你随后跟上。” 免余说:“要不要先占卜一下?” 无地说:“事情必须得做,还占卜什么?” 无地和公孙臣召集了全部家兵,前去攻打宁氏。宁氏的门内设有机关(所谓机关,就是在地下挖个深洞,上面铺上木板,再用木头做成机关,触动机关,下面的力量就会往上发,木板开启,人就会掉下去,白天撤掉机关,晚上则设置好)。这天因为举办春宴,宁氏的家属都在堂中观看歌舞表演,没有人守门,就设置机关来代替巡逻警戒。无地不知道有机关,不小心触动了,掉进了窟中。宁氏的人大吃一惊,纷纷出来抓捕盗贼,抓住了无地。公孙臣挥舞着长戈来救,无奈宁氏人多势众,公孙臣战败被杀。宁喜问无地:“你来这里,是谁主使的?” 无地瞪大眼睛,大骂道:“你依仗功劳,独断专行,对国君不忠,我们兄弟是为了国家才来杀你。事情没成功,那是命运!哪是受人指使?” 宁喜大怒,把无地绑在庭柱上,用鞭子抽死,然后砍下他的脑袋。

右宰谷听说宁喜抓到了盗贼,夜里乘车前来询问。宁氏刚打开门,免余率领的士兵正好赶到,趁机冲了进去。免余先在门口斩杀了右宰谷。宁氏堂中顿时大乱,宁喜惊慌失措地问:“是谁在作乱?” 免余说:“全国的人都来了,何必问姓名?” 宁喜吓得转身就跑,免余夺过剑,追了上去,围着堂柱追了三圈,宁喜身中两剑,死在了柱子下面。免余把宁氏一家全部杀光,回去向献公报告。献公下令把宁喜和右宰谷的尸体陈列在朝堂上。

公子鱄听说后,光着脚来到朝堂,抚摸着宁喜的尸体,哭着说:“不是国君失信,是我欺骗了你。你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卫国朝堂呢?” 他朝天大哭了三声,便快步走了出去,马上用牛车载着妻子儿女,出逃到晋国。献公派人去挽留他,公子鱄没有听从。走到黄河边上,献公又派大夫齐恶骑着快马追赶,齐恶传达卫侯的意思,一定要公子鱄回国。公子鱄说:“要我回卫国,除非宁喜复活!” 齐恶还是不停地劝说,公子鱄便拿了一只活野鸡,当着齐恶的面,拔出佩刀,砍下野鸡的头,发誓说:“我鱄和妻子儿女,今后要是再踏上卫国的土地,吃卫国的粮食,就像这只野鸡一样!” 齐恶知道无法勉强,只好独自回去。公子鱄于是逃到晋国,隐居在邯郸,和家人靠编织草鞋换粮食为生,终身都不再提一个 “卫” 字。史臣写诗叹道:“他乡不似故乡亲,织屦萧然竟食贫,只为约言金石重,违心恐负九泉人。”

齐恶回去回复献公,献公感慨不已,便下令收殓宁喜和右宰谷的尸体,将他们安葬。献公想让免余担任正卿,免余说:“我的威望不够,不如太叔仪。” 于是,献公让太叔仪执政,从此卫国稍微安定下来。

话分两头。再说宋国的左师向戍倡导弭兵之会,商议互相朝见的事宜。晋国的正卿赵武、楚国的令尹屈建,都来到宋国,各国大夫也陆续抵达。晋国的附属国鲁、卫、郑,跟随晋国在左边扎营;楚国的附属国蔡、陈、许,跟随楚国在右边扎营。他们用战车围成营垒,各自占据一方。宋国作为东道主,自然不必多说。大家商定:按照朝聘的常规日期,楚国的附属国前往晋国朝聘,晋国的附属国也前往楚国朝聘。各国贡献的礼物,都减少一半,两边平分使用。像大国齐国和秦国,算是地位相当的对等国家,不在附属国之列,两国之间不必互相朝见。晋国的小国附属国,如邾、莒、滕、薛;楚国的小国附属国,如顿、胡、沈、麇,有能力的就自行朝聘,没能力的就按照附庸的惯例,依附在邻近的国家。于是,大家在宋国西门外歃血为盟。楚国的屈建暗中传令,让士兵在衣服里面穿上铠甲,准备行事,打算劫持盟会,袭击并杀死赵武,伯州犁坚决劝谏,他才作罢。赵武听说楚国士兵内穿铠甲,便询问羊舌肹,想准备应对的计策。羊舌肹说:“我们举行这次盟会,就是为了停止战争。如果楚国动武,他们就先对诸侯失信了,诸侯谁还会服从他们呢?您只要坚守信用就行,何必担忧。” 到了将要盟誓的时候,楚国的屈建又想先歃血,派向戍到晋国军营传话。向戍来到晋军营地,不敢直说,他的随从替他转述了屈建的意思。赵武说:“昔日我的先君文公,在践土接受王命,安抚征服四方的国家,长久地成为华夏诸侯的首领。楚国怎么能排在晋国前面?” 向戍回去又把这话告诉了屈建。屈建说:“要是论王命,楚国也曾接受过惠王的命令。这次互相朝见,就是因为楚晋两国实力相当。晋国主持盟会已经很久了,这次理应让楚国先歃血。如果还是晋国先,那就是楚国比晋国弱了,还怎么能说是对等的国家呢?” 向戍又到晋军营地传达屈建的话。赵武还是不肯答应,羊舌肹对赵武说:“主持盟会靠的是德行,而不是势力。如果有德行,就算歃血在后,诸侯也会拥戴他。如果没有德行,就算歃血在前,诸侯也会背叛他。况且会合诸侯是以停止战争为名,停止战争是对天下有利的事。为了歃血先后而争斗,就必定会引发战争,一旦发生战争,就会失去对天下有利的本意了。您姑且让楚国先歃血吧。” 赵武这才答应让楚国先歃血,定下盟约后,大家各自散去。当时卫国的石恶参与了盟会,听说宁喜被杀,不敢回卫国,便跟随赵武留在了晋国。从此,晋楚两国暂时没有战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齐国的右相崔杼,自从弑杀齐庄公、拥立齐景公后,在齐国权势滔天。左相庆封生性好酒,喜好打猎,常常不在国都。崔杼独自执掌朝政,愈发专横放肆,庆封心中暗自嫉妒。崔杼原本答应棠姜,要立崔明为继承人,可又心疼长子崔成手臂有伤,一直不忍心开口。崔成察觉到父亲的心思,主动提出把继承人之位让给崔明,只希望能得到崔邑作为养老之地。崔杼答应了他。但东郭偃和棠无咎却坚决反对,他们说:“崔邑是宗庙所在的重要城邑,必须交给嫡长子继承。” 崔杼无奈地对崔成说:“我本想把崔邑给你,可东郭偃和棠无咎不同意,这可如何是好?”

崔成把这件事告诉了弟弟崔疆。崔疆气愤地说:“正妻儿子的地位我们都已经让出去了,难道连一个城邑都吝啬不给吗?父亲在世时,东郭偃等人就这般专横;等父亲去世,我们兄弟恐怕连做奴仆的机会都没有了。” 崔成说:“那我们姑且请左相帮忙说说情吧。” 于是,崔成和崔疆一同前去拜见庆封,向他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庆封假意说道:“你父亲只听东郭偃和棠无咎的话,我即便进言,他也肯定不会听。长此以往,恐怕他们会成为你父亲的祸害,你们为何不除掉他们呢?” 崔成和崔疆说:“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力量薄弱,担心事情不成。” 庆封说:“让我再想想办法。”

崔成和崔疆离开后,庆封把卢蒲嫳找来,讲述了崔成和崔疆说的话。卢蒲嫳说:“崔氏家族内乱,对庆氏可是好事啊。” 庆封恍然大悟。过了几天,崔成和崔疆又来找庆封,再次痛斥东郭偃和棠无咎的恶行。庆封趁机说:“你们若能动手,我会派甲士协助你们。” 说完,便赠给他们一百套精良的铠甲和相应数量的兵器。崔成和崔疆喜出望外,半夜时分,率领家兵披上铠甲、手持兵器,悄悄埋伏在崔氏府第附近。东郭偃和棠无咎每天都会前往崔氏府第,等他们一进门,甲士们突然冲出来,用戟将东郭偃和棠无咎乱戟刺死。

崔杼得知变故后,怒不可遏,急忙让人驾车。可车夫和仆人都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马夫还在马厩。无奈之下,崔杼只好让马夫套马,让一个小仆人驾车,前往庆封处,哭诉家中的灾难。庆封装作毫不知情,故作惊讶地说:“崔氏和庆氏虽然是两个家族,但实际上如同一体。那两个小子竟敢如此目无尊长!你若想讨伐他们,我一定全力相助。” 崔杼信以为真,感激地说:“倘若能除掉这两个逆贼,让崔氏宗族得以安宁,我就让崔明认你为义父。”

庆封于是召集了自己的全部家兵,让卢蒲嫳率领,还悄悄吩咐道:“如此这般行事……” 卢蒲嫳领命而去。崔成和崔疆见卢蒲嫳带兵前来,本想闭门坚守。卢蒲嫳诱骗他们说:“我是奉左相之命而来,是来帮你们的,不是害你们。” 崔成便问崔疆:“难道是来帮我们除掉孽弟崔明的吗?” 崔疆说:“有可能。” 于是,他们打开门,让卢蒲嫳进入。卢蒲嫳一进门,甲士们也跟着涌入。崔成和崔疆阻拦不住,便问卢蒲嫳:“左相有什么命令?” 卢蒲嫳冷冷地说:“左相听了你父亲的哭诉,我奉命来取你们的脑袋!” 随即喝令甲士:“还不动手!” 崔成和崔疆还没来得及回应,脑袋就已经落地。卢蒲嫳纵容甲士们在崔家大肆抢掠,车马、服饰、器物等被洗劫一空,还毁掉了崔家的门户。棠姜惊恐万分,在房间里上吊自杀。只有崔明事先在外面,逃过一劫。卢蒲嫳把崔成和崔疆的首级挂在车上,回去向崔杼复命。

崔杼看到两颗首级,既愤怒又悲痛,问卢蒲嫳:“有没有惊扰到内室的人?” 卢蒲嫳回答:“夫人还在熟睡,尚未起床。” 崔杼面露喜色,对庆封说:“我想回家,无奈小仆人不擅长驾车,能否借我一个车夫?” 卢蒲嫳说:“我愿意为相国驾车。” 崔杼向庆封再三道谢后,登车离去。

当崔杼回到府第时,只见大门敞开,却不见一个人影。走进中堂,再往内室望去,窗户、门都空荡荡的。棠姜悬在梁上,绳索还未解开。崔杼吓得魂飞魄散,想要质问卢蒲嫳,可卢蒲嫳早已不辞而别。崔杼四处寻找崔明,却始终不见踪影,他放声大哭道:“我如今被庆封出卖,家破人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也上吊自杀了。崔杼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凄惨!髯翁写诗感叹道:“昔日同心起逆戎,今朝相轧便相攻。莫言崔杼家门惨,几个奸雄得善终!”

崔明半夜偷偷来到府第,盗走崔杼和棠姜的尸体,放入同一口棺材,用车载着出城。他掘开祖坟,将棺材放入墓穴,重新掩埋。整个过程只有马夫一同帮忙,再无他人知晓。事情办完后,崔明逃到了鲁国。庆封向齐景公上奏说:“崔杼实际上是弑杀先君的凶手,我不敢不讨伐他。” 齐景公只是默默点头。从此,庆封独自担任齐景公的相国。他以景公的名义召回陈须无,让他重回齐国。陈须无告老还乡,他的儿子陈无宇接替了他的职位。这是周灵王二十六年发生的事情。

当时,吴国和楚国多次相互攻伐。楚康王组建水军攻打吴国,由于吴国早有防备,楚军无功而返。吴王余祭即位刚满两年,他勇猛无畏却轻视生命,对楚国的侵犯十分恼怒,便派相国屈狐庸引诱楚国的附属国舒鸠背叛楚国。楚令尹屈建率领军队讨伐舒鸠,养繇基主动请求担任先锋。屈建说:“将军年纪大了!舒鸠不过是个小国,不愁打不赢,就不劳您费心了。” 养繇基说:“楚国攻打舒鸠,吴国必定会来救援。我多次与吴兵交战,熟知他们的军情,希望能随军出征,即便战死也毫无遗憾!” 屈建听到他提到 “死” 字,心中不禁一阵伤感。养繇基又说:“我深受先王的知遇之恩,一直想以身报国,只恨没有机会。如今我头发胡须都已变白,如果哪天病死在床榻之上,那就是令尹辜负我了。” 屈建见他心意已决,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派大夫息桓协助他。

养繇基行军到离城时,吴王的弟弟夷昧和相国屈狐庸率领军队前来救援。息桓本想等待大军到来,养繇基却说:“吴人擅长水战,如今他们弃船从陆,而且射箭和驾车并非他们的强项。趁着他们刚到,还未站稳脚跟,我们应该赶紧出击。” 于是,他拿起弓箭,身先士卒,每箭射出,必有敌军丧命,吴兵渐渐后退。养繇基乘胜追击,途中遇到坐在车上的屈狐庸,他大骂道:“叛国的贼子!你还有脸见我?” 说着便要射屈狐庸。屈狐庸驾车迅速后退,速度快如疾风。养繇基惊叹道:“吴人驾车也如此厉害?真遗憾没有早点射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四面铁叶车围了过来,将养繇基困在中间。车上的将士都是江南的神箭手,万箭齐发,养繇基最终死在乱箭之下。楚共王曾说他依仗技艺,必将死于非命,如今果然应验。息桓收拾残兵败将,回去向屈建报告。屈建叹息道:“养叔之死,实在是自找的啊!” 于是,他在栖山埋伏下精兵,派别将子疆率领自己的私兵引诱吴军交战。刚打了十几个回合,子疆便佯装败退。屈狐庸怀疑有埋伏,没有追击。夷昧登高远望,不见楚军,便说:“楚军已经逃走了!” 于是,吴军全军出动,追击楚军。追到栭山之下,子疆回军再战,伏兵尽出,将夷昧团团围住,夷昧奋力突围,却无法冲出包围。幸好屈狐庸带兵赶到,杀退楚军,救出了夷昧。吴军战败而归,屈建于是灭掉了舒鸠。

第二年,楚康王又想攻打吴国,向秦国请求出兵相助。秦景公派弟弟公子针率领军队支援楚国。吴国在江口部署重兵防守,楚军无法攻入,又因为郑国长期臣服于晋国,于是楚军转而攻打郑国。楚国大夫穿封戍在战场上擒获了郑国将领皇颉。公子围却想抢夺这份功劳,穿封戍坚决不给。公子围便向楚康王告状,说:“是我擒获了皇颉,却被穿封戍抢走了。” 没过多久,穿封戍押解着皇颉前来献功,也向楚康王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楚康王难以决断,便让太宰伯州犁来裁决。伯州犁上奏说:“郑国的俘虏是个大夫,不是普通人,问问俘虏,他自己就能说清楚。” 于是,他们把俘虏皇颉带到庭院中,伯州犁站在右边,公子围和穿封戍站在左边。伯州犁拱手向上,恭敬地说:“这位是王子围,是寡君的弟弟。” 然后又拱手向下,说:“这位是穿封戍,是方城外的县尹。到底是谁擒获了你?你要如实说来!” 皇颉早已明白伯州犁的意图,一心想要讨好王子围,便假装睁大眼睛看着王子围,回答说:“我遇到这位王子,实在无法抵挡,所以才被擒获。” 穿封戍大怒,立即从架子上抽出长戈,想要杀死公子围。公子围吓得惊慌逃窜,穿封戍追了一阵,没能追上。伯州犁赶忙追上去,劝解两人,然后一起返回。伯州犁向楚康王汇报,将功劳一分为二,还亲自摆酒,为公子围和穿封戍调解。如今人们说起徇私偏袒的事情,就会说 “上下其手”,这个典故就来源于伯州犁这件事。后人写诗感叹道:“斩擒功绩辨虚真,私用机门媚贵臣。幕府计功多类此,肯持公道是何人!”

再说吴国的邻国越国,国君是子爵,乃是夏王禹的后裔。从无余开始受封,历经夏朝到周朝,共传了三十多代,到了允常这一代。允常勤于治理国家,越国开始强盛起来,吴国对此十分忌惮。余祭即位四年后,首次出兵攻打越国,俘获了越国的一位宗室成员,砍掉他的脚,让他做看门人,看守 “余皇” 大船。有一次,余祭在观看船只时喝醉后睡着了,这位宗室成员解开余祭的佩刀,将其刺杀。随从们这才发觉,一起杀死了这位宗室成员。余祭的弟弟夷昧按照顺序继承王位,把国家政务交给季札处理。季札请求停止战争,让百姓休养生息,与中原大国交好,夷昧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夷昧派季札首先出访鲁国,请求观赏夏、商、周三代以及各诸侯国的乐舞。季札对每一种乐舞都一一品评,见解深刻,切中要义,鲁国人都认为他是知音。接着,季札出访齐国,与晏婴结为好友。之后出访郑国,与公孙侨成为知己。到了卫国,又与蘧瑗惺惺相惜。最后前往晋国,与赵武、韩起、魏舒等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季札所结交的都是当时的贤臣,由此也可见他的贤能。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