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第六十五回 弑齐光崔庆专权 纳卫衎宁喜擅政

话说周灵王二十三年,夏季五月,莒黎比公因为答应齐侯每年前来朝见,这个月,他亲自前往临淄朝拜齐国。齐庄公十分高兴,在北郭设下盛宴,款待莒黎比公。崔杼的府邸正好位于北郭。崔杼有意要抓住齐庄公的把柄,便谎称自己得了寒疾,无法起身。诸位大夫都去参加宴会了,唯独崔杼没有前往,他暗中派心腹向贾竖打听消息。贾竖悄悄报告说:“主公等宴席一散,就会来探望相国的病情。” 崔杼冷笑一声,说道:“国君哪里是担心我的病?他分明是觉得我生病是个好机会,好去做那无耻之事罢了。”

于是,崔杼对妻子棠姜说:“我今日要除掉这个无道的昏君!你若听从我的计划,我就不宣扬你的丑事,还会立你的儿子为嫡子;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先砍下你们母子的脑袋。” 棠姜说:“妇人以丈夫的话为准则。你有命令,我怎敢不听从?” 崔杼便让棠无咎带领一百名甲士埋伏在内室左右,让崔成、崔疆埋伏在门内,又让东郭偃埋伏在门外。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们约定以鸣钟为信号。崔杼又派人给贾竖送去密信,告知他:“国君若来,你要如此这般行事……”

且说齐庄公贪恋棠姜的美色,心心念念,连吃饭睡觉都难以忘怀。只因崔杼防范严密,庄公不便频繁前去。这天,庄公见崔杼称病不来赴宴,心中暗喜,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棠姜身上,对于宴会上的礼仪,只是草草应付了事。宴会结束后,庄公急忙驾车前往崔府探病。看门人故意骗他说:“相国病得很重,刚刚服了药,正在休息。” 庄公问:“他在哪里休息?” 看门人回答:“在外屋。” 庄公大喜,径直走进内室。当时,州绰、贾举、公孙傲、偻堙四人跟随庄公一同前来。贾竖对他们说:“国君的行为,你们也清楚。不如在外面等候,别进去惊扰了相国。” 州绰等人信以为真,便都留在了门外。只有贾举不肯出去,他说:“留下一个人又有何妨?” 于是,他独自留在了堂中。贾竖关上中门走了进去,看门人又关上大门,并用锁锁上。

庄公进入内室,棠姜浓妆艳抹地出来迎接。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侍婢来报告:“相国口渴,想要喝蜜汤。” 棠姜说:“我去取蜜,马上就来。” 说着,棠姜和侍婢从侧门缓缓离去。庄公倚靠在栏杆边等待,等了许久也不见棠姜回来,便吟唱道:“室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会兮。不见美兮,忧心胡底兮!”

庄公的歌声刚落,就听到走廊下传来刀戟碰撞的声音。庄公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会有士兵?” 他呼喊贾竖,却无人应答。不一会儿,左右两边的甲士纷纷冲了出来。庄公大惊失色,心知事情有变,急忙往后门跑去,却发现后门已经被关上。庄公力气很大,他奋力撞破后门,跑到一座楼上。棠无咎率领甲士将楼团团围住,高声喊道:“奉相国之命,来捉拿淫贼!” 庄公倚靠在栏杆上,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国君,快放我走!” 棠无咎回答:“相国下了命令,我们不敢擅自做主。” 庄公又说:“相国在哪里?我愿与他立盟,发誓不会伤害他!” 棠无咎说:“相国生病,不能前来。” 庄公无奈地说:“我知道错了!让我到太庙中自尽,以此向相国谢罪,怎么样?” 棠无咎还是说:“我们只知道捉拿奸淫之人,不知道有什么国君。既然你知道自己有罪,那就请自行了断,别再自取其辱。” 庄公迫不得已,从楼上的窗户跳了出去,登上花台,试图翻墙逃走。棠无咎拉弓射箭,射中了庄公的左腿,庄公从墙上倒栽下来。甲士们一拥而上,将庄公杀死。棠无咎随即让人敲响了几声钟。

当时,天色已近黄昏,贾举在堂中侧耳倾听。忽然,贾竖打开门,拿着蜡烛走了出来,说:“屋里有贼,主公召唤你。你先进去,我去通知州将军他们。” 贾举说:“把蜡烛给我。” 贾竖递蜡烛时,故意失手将蜡烛掉在地上,蜡烛熄灭了。贾举手持宝剑,摸索着前进,刚进入中门,就被绊索绊倒在地。崔疆从门旁突然冲出来,将他杀死。州绰等人在门外,不知道门内发生了什么事。东郭偃假装与他们交好,邀请他们到旁边的屋子中,点上蜡烛,摆上酒肉,劝他们放下武器,尽情畅饮,同时也给他们的随从们都倒上了酒。忽然,听到宅内传来钟声,东郭偃说:“主公开始饮酒了。” 州绰问:“难道不怕相国吗?” 东郭偃回答:“相国病得很重,谁还会怕他?” 过了一会儿,钟声再次响起,东郭偃站起身来说:“我得进去看看。” 东郭偃离开后,甲士们纷纷起身。州绰等人急忙去拿兵器,却发现兵器早已被东郭偃派人偷走了。州绰大怒,看到门前有一块用来垫车的石头,便将它搬起来扔了进去。偻堙正好经过,被石头击中,折断了一条腿,吓得赶紧逃走。公孙傲拔出系马的柱子挥舞起来,不少甲士被他打伤。众人用火炬攻击他,公孙傲的头发和胡须都被烧焦了。这时,大门突然打开,崔成、崔疆又率领甲士从里面冲了出来。公孙傲伸手抓住崔成,折断了他的手臂,崔疆则用长戈刺向公孙傲,公孙傲当场死亡,偻堙也被一并杀死。州绰夺过甲士的戟,再次前来争斗,东郭偃大声喊道:“昏君荒淫无道,已经被诛杀,这与其他人无关,你们为何不留下性命,侍奉新主呢?” 州绰听后,将戟扔在地上,说:“我本是逃亡的羁旅之人,承蒙齐侯的知遇之恩,今日不但不能出力保护国君,反而连累偻堙丧命,这大概是天意吧!我只能舍弃这条性命,来报答国君的宠爱,怎么能苟且偷生,被齐、晋两国的人嘲笑呢?” 说完,他用头朝着石墙撞了三四下,石头被撞破,他的头也破裂而死。邴师听说庄公已死,便在朝门之外自刎而亡。封具则在家中上吊自尽。铎父和襄尹相约去哭吊庄公的尸体,走到半路,听说贾举等人都已死去,便也都自杀了。髯翁写诗叹道:“似虎如龙勇绝伦,因怀君宠命轻尘。私恩只许私恩报,殉难何曾有大臣。”

当时,王何约卢蒲癸一同赴死,卢蒲癸说:“这样做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先逃走,等待日后再做打算。倘若有幸能有一人复国,必定会来接应我们。” 王何说:“那我们立个誓吧!” 两人立下誓言后,王何便逃到了莒国。卢蒲癸准备离开时,对弟弟卢蒲嫳说:“国君设立勇爵,是为了保卫自己。与国君一同赴死,对国君又有什么益处呢?我离开后,你一定要设法侍奉崔杼、庆封,等我回来,我就可以借此机会为国君报仇,这样,即便死了也不算白白牺牲。” 卢蒲嫳答应了他。于是,卢蒲癸逃到了晋国,卢蒲嫳则前去请求侍奉庆封,庆封便将他收为家臣。申鲜虞逃到了楚国,后来在楚国担任右尹。

当时,齐国的诸位大夫听说崔杼发动叛乱,都紧闭家门,等待消息,没有人敢前去。只有晏婴径直前往崔府,进入内室,他将头枕在庄公的大腿上,放声大哭。哭完起身,又向上跳了三次,然后才快步离开。棠无咎说:“一定要杀了晏婴,才能平息众人的指责。” 崔杼说:“这个人有贤能的名声,杀了他恐怕会失去人心。” 晏婴回到家中,对陈须无说:“我们是不是该商议立国君的事了?” 陈须无说:“有高氏、国氏守护国家,又有崔杼、庆封掌握大权,我能做什么呢?” 晏婴无奈地退了出去。陈须无说:“朝廷中有乱臣贼子,不能与他们共事。” 于是,他驾车逃到了宋国。晏婴又去拜见高止、国夏,他们都说:“崔氏就要来了,况且还有庆氏在,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 晏婴只好叹息着离去。没过多久,庆封派儿子庆舍搜捕庄公的余党,将他们杀的杀,逐的逐,几乎一网打尽。庆封用车将崔杼接到朝中,然后派人召来高氏、国氏,共同商议立国君的事情。高氏、国氏谦让,让崔杼、庆封做主,庆封又推让给崔杼。崔杼说:“灵公的儿子杵臼,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母亲是鲁国大夫叔孙侨如的女儿,立他为国君,可以与鲁国交好。” 众人都表示赞同。于是,他们迎接公子杵臼为国君,这就是齐景公。当时景公年幼,崔杼自立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他们在太公庙与群臣盟誓,宰杀牲畜,歃血为盟,对众人发誓说:“各位大臣,有不与崔杼、庆封同心协力的,就如同这太阳!” 庆封接着发誓,高氏、国氏也跟着发誓。轮到晏婴时,晏婴仰天叹息道:“各位大臣,如果能忠于国君,有利于国家,而我晏婴却不与你们同心的,就请上天惩罚我!” 崔杼、庆封听了,脸色都变了。高氏、国氏连忙说:“二位相国今日的举动,正是忠君利国的好事啊。” 崔杼、庆封这才转怒为喜。当时,莒黎比公还在齐国,崔杼、庆封侍奉景公与莒黎比公结盟,莒黎比公这才回到莒国。

崔杼命令棠无咎收敛州绰、贾举等人的尸体,与庄公一同葬在北郭,葬礼的礼数有所减少,也没有动用兵器盔甲,崔杼说:“我是怕他们在地下逞勇。” 他还命令太史伯在史书中记载庄公是死于疟疾,太史伯没有听从,在竹简上写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看到后,十分愤怒,将太史伯杀害。太史伯有三个弟弟,分别叫仲、叔、季。仲又像太史伯那样记录,崔杼又杀了他;叔也是如此记录,崔杼再次将他杀害;轮到季时,崔杼拿着竹简对他说:“你的三个哥哥都死了,你难道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吗?如果你改了这句话,我就饶你一命。” 季回答说:“根据事实如实记录,这是史官的职责。失职而活,还不如死!昔日赵穿杀了晋灵公,太史董狐认为赵盾身为正卿,却不能讨伐逆贼,便记载道:‘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并没有怪罪董狐,因为他知道史官的职责不能废弃。我就算不记录,天下也必定会有人记录。不记录并不能掩盖相国的丑事,反而会被有识之士嘲笑,所以我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请相国裁决!” 崔杼叹息道:“我是担心国家灭亡,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即便如实记录,人们也一定会体谅我的。” 于是,他将竹简扔还给季。季捧着竹简走了出来,快要到达史馆时,遇到南史氏正迎面走来,季问他来做什么。南史氏说:“我听说你们兄弟都死了,担心夏五月乙亥这件事会被埋没,所以拿着竹简前来记录。” 季将自己记录的竹简给南史氏看,南史氏这才离去。髯翁读到这里,赞叹道:“朝纲纽解,乱臣接迹;斧钺不加,诛之以笔。不畏身死,而畏溺职;南史同心,有遂无格。皎日青天,奸雄夺魄;彼哉谀语,羞此史册!”

崔杼对太史的记录感到羞愧,便将罪责推到贾竖身上,将他杀害。这个月,晋平公见水势已经退去,便再次在夷仪大规模会合诸侯,准备讨伐齐国。崔杼派左相庆封将庄公的死讯告知晋军,说:“群臣害怕大国的讨伐,担心国家不保,已经代替大国进行了讨伐。新君杵臼,母亲是鲁国姬姓女子,愿意侍奉贵国,不改变以往的友好关系。之前侵占的朝歌之地,仍然归还给贵国,另外还献上若干宗器和乐器。” 同时,对其他诸侯也都送上了贿赂。晋平公十分高兴,便班师回朝,诸侯们也都散去。从此,晋、齐两国再次和好。当时,殖绰在卫国,听说州绰、邢蒯都已死去,便又回到了齐国。卫献公衎逃亡到齐国,早就听说殖绰勇猛,便派公孙丁带着丰厚的财物去招揽他,殖绰于是留下来侍奉卫献公。这件事暂且按下不表。

这一年,吴王诸樊讨伐楚国,路过巢国时,攻打巢国的城门。巢国的将领牛臣隐藏在短墙后面,用箭射中了诸樊,诸樊中箭身亡。群臣遵守寿梦临终时的告诫,拥立他的弟弟余祭为王。余祭说:“我哥哥并非死在巢国,而是因为先王说过,王位应当依次传承,他想尽快死去,好把王位传给最小的弟弟,所以才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夜里向天祈祷,也祈求自己能早日死去。左右的人说:“人们都希望长寿,大王却祈求早日死去,这不是违背人之常情吗?” 余祭说:“昔日我们的先人太王,废长立幼,最终成就了大业。如今我们兄弟四人,依次继承王位,如果都能尽享天年,季札就已经年老了。所以我才希望能尽快将王位传给他。” 这一番话,也暂且放在一边。

话说卫国大夫孙林父和宁殖将国君衎驱逐后,拥立衎的弟弟剽为国君。后来宁殖病重,把儿子宁喜叫到跟前,对他说:“宁氏从庄武时代以来,世代忠诚坚贞。驱逐国君这件事,是孙林父干的,并非我的本意。但人们都说是‘孙宁’所为。我恨自己无法证明清白,要是就这么死了,都没脸到地下见祖宗!儿子你若能让原来的国君复位,弥补我的过错,那才是我的好儿子。不然,我可不会享用你的祭祀。” 宁喜哭着下拜说:“我怎敢不努力去做!” 宁殖去世后,宁喜继承了左相之位,从此,他天天把让旧君复国这件事放在心上。无奈殇公剽多次与诸侯会盟,国家四方平安无事;而且上卿孙林父又是献公衎的死对头,一直找不到可乘之机。

周灵王二十四年,卫献公袭击夷仪并占据了那里,他派公孙丁偷偷潜入帝邱城,对宁喜说:“你若能违背你父亲的意愿,重新接纳我,卫国的政事就都归你掌管,我只负责主持祭祀就行了。” 宁喜本来就牢记着父亲的遗嘱,如今收到这话,又听到卫献公有把政事交给他的承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他又一想:“卫侯眼下一心求复位,所以才用甜言蜜语哄我,要是他回来后反悔了,可怎么办?公子鱄贤德又有信誉,要是能让他来做个见证,日后卫侯肯定不会食言。” 于是,他写了封回信,秘密交给来使,信中大致说:“这可是国家大事,我宁喜一个人,怎么能独自承担呢?子鲜(公子鱄的字)是国人都信赖的人,必须得让他到这儿当面商定,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

献公对公子鱄说:“我能复国,全靠宁氏,弟弟你一定要为我走这一趟。” 公子鱄嘴上虽然答应了,可心里压根儿不想去。献公多次催促,公子鱄回答说:“天下可没有不管政事的国君。您说‘政事都归宁氏’,日后肯定会后悔。这不是让我失信于宁氏嘛,所以我不敢奉命。” 献公说:“我如今流亡在这偏僻之地,就跟没权管政事一样。要是祖宗的祭祀能延续到子孙后代,我的心愿就满足了,怎么敢食言,让弟弟你为难呢。” 公子鱄又说:“既然您主意已定,我又怎敢逃避这事,坏了您的复国大业。” 于是,公子鱄悄悄潜入帝邱城,去见宁喜,再次重申了献公的约定。宁喜说:“子鲜你要是能担保这话算数,我宁喜怎敢不担起这事!” 公子鱄对天发誓说:“我鱄要是违背这话,就再也不吃卫国的粮食。” 宁喜说:“子鲜的誓言,比泰山还重啊。” 公子鱄这才回去回复献公。

宁喜把父亲宁殖的遗命告诉了蘧瑗。蘧瑗赶紧捂住耳朵,一边跑一边说:“我都没参与国君被驱逐的事,又怎么敢参与他复位的事呢?” 说完,就离开卫国,前往鲁国了。宁喜又把这事告诉了大夫石恶和北宫遗,这两人都表示赞同。宁喜接着告诉右宰谷,右宰谷连连说:“不行,不行!新君即位都十二年了,没做过什么失德的事。现在要是谋划着让旧君复位,肯定得废掉新君,咱们父子可就得罪了两代国君,天下还有谁能容得下咱们?” 宁喜说:“我是受了先父的遗命,这事绝不能停下来。” 右宰谷说:“那我去见见旧君,看看他现在为人跟以前比有啥变化,然后咱们再商量。” 宁喜说:“好。”

于是,右宰谷悄悄前往夷仪,求见献公。当时献公正在洗脚,听说右宰谷来了,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跑出来了,脸上满是喜悦,对右宰谷说:“你从左相那儿来,肯定带来好消息了吧。” 右宰谷回答说:“我只是顺路来问候您,宁喜并不知情。” 献公说:“你只管替我转告左相,让他赶紧帮我办成复位这事。左相就算不考虑让我复位,难道就不想掌管卫国的政事了?” 右宰谷说:“大家愿意拥戴国君,是因为国君能掌管政事。要是没了政事可管,那还怎么当国君呢?” 献公说:“不是这样的。所谓国君,就是享有尊贵名号,拥有荣耀名声,能穿美衣、吃美食,住着高堂华屋,出门乘坐高车大马,府库里财物满满,身边使唤的人一大群,在家有嫔妃姬妾侍奉,出门有打猎游玩的乐趣,何必非得操心政务,才能快乐呢?” 右宰谷听了,默默退下。

右宰谷又去见公子鱄,把献公的话告诉了他。公子鱄说:“国君在外受苦太久了,太渴望过上好日子,所以才这么说。真正的国君,应该敬重大臣,任用贤能,节约钱财合理使用,体恤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做事宽厚,说话算数,这样才能享有荣耀名声,得到尊贵名号,这些道理国君原本是很清楚的。” 右宰谷回去后,对宁喜说:“我见了旧君,他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粗鄙之语!跟以前没啥两样。” 宁喜问:“你见到子鲜了吗?” 右宰谷说:“子鲜说的话合乎道义,可国君做不到啊。” 宁喜说:“我就指望子鲜了。我有先父的遗命在身,就算知道国君没啥改变,又怎么能停下来呢?” 右宰谷说:“要是非得行动,那就等有合适的时机吧。”

当时孙林父年纪大了,和庶长孙孙蒯住在戚邑,留下两个儿子孙嘉和孙襄在朝中。周灵王二十五年春天二月,孙嘉奉殇公之命,出使齐国,只有孙襄留在朝中值守。恰好献公又派公孙丁来打听消息,右宰谷对宁喜说:“你要是想动手,现在就是好时机。孙林父他们父子不在,孙襄是可以对付的,拿下孙襄,那孙林父就没辙了。” 宁喜说:“你这话正合我意。” 于是,宁喜暗中召集自家的甲士,让右宰谷和公孙丁率领着去讨伐孙襄。

孙氏的府第非常壮丽,仅次于公宫,墙垣又高又厚,有一千名家甲,还有家将雍锄和褚带二人,轮流值班巡逻。这天正好是褚带当班,右宰谷的兵马到了,褚带关上大门,登上城楼询问来意。右宰谷说:“想见见舍人,有点事要商量。” 褚带说:“商量事干嘛还带兵?” 说着,就打算拉弓射箭。右宰谷赶紧后退,率领士兵攻打大门。孙襄亲自来到城门前,监督把守。褚带让擅长射箭的人轮番上阵,把弓拉满,站在城楼的窗户边,靠近的人就射,结果射死了好几个人。雍锄听说府第出事,也带着家丁赶来接应。双方混战起来,都有伤亡。右宰谷看打不赢,就带兵退了回去。孙襄下令打开城门,亲自骑着快马追赶,追上右宰谷后,用长铙钩住他的车。右宰谷大喊:“公孙丁,快给我射死他!” 公孙丁认出是孙襄,弯弓搭箭,一箭就射中了孙襄的胸口。幸好雍锄和褚带两人一起上前,把孙襄救了回去。胡曾先生曾写咏史诗说:“孙氏无成宁氏昌,天教一矢中孙襄。安排兔窟千年富,谁料寒灰发火光!”

右宰谷回去后,向宁喜汇报,说孙家太难攻打了:“要不是公孙丁神箭射中孙襄,追兵都不肯退。” 宁喜说:“一次攻不下来,第二次就更难了。既然射中了他们的主子,他们军心肯定乱了,今晚我亲自去攻打。要是再打不赢,那就只能出逃,躲避灾祸了。我和孙氏,已经势不两立了。” 宁喜一边整顿车马,先把妻子儿女送到郊外,担心万一兵败,来不及脱身;一边派人去打探孙家的动静。大概到了黄昏时分,打探的人回来报告:“孙氏府第里传来号哭的声音,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神色十分慌张。” 宁喜说:“这肯定是孙襄伤重死了。” 话还没说完,北宫遗突然来了,说:“孙襄已经死了,他们家没了主心骨,可以赶紧去攻打。” 这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宁喜亲自披挂上阵,和北宫遗、右宰谷、公孙丁等人,带领全部家兵,再次来到孙氏府门前。

雍锄和褚带正对着孙襄的尸体哭泣,听说宁家的兵马又来了,急忙披挂应战,可宁家兵马已经攻入大门。雍锄等人赶紧关闭中门,无奈孙氏的家甲早就逃散了,没人协助防守,中门也被攻破。雍锄翻墙逃走,直奔戚邑;褚带则被乱军杀死。此时天已大亮,宁喜灭掉了孙襄一家,砍下孙襄的首级,带着去了公宫,去见殇公,说:“孙氏专权太久了,有叛逆的心思,我已经带兵去讨伐,砍下了孙襄的首级。” 殇公说:“孙氏真要谋反,你怎么不先让我知道?既然眼里没我这个国君,又来见我干什么?” 宁喜站起身,手按剑柄说:“您是孙氏拥立的,并非先君的命令。群臣百姓,又想念原来的国君了,请您退位,成就尧舜那样的德行。” 殇公大怒说:“你擅自杀死朝廷重臣,随意废立国君,简直就是叛逆之臣!我做国君都十三年了,宁可死也不受这侮辱!” 说着,就拿起兵器去驱赶宁喜。宁喜赶紧跑出宫门。殇公抬头一看,只见刀枪林立,甲士众多,宁家的兵马布满宫外,吓得赶紧往后退。宁喜一声令下,甲士们一拥而上,把殇公抓住。世子角听说变故,拿着剑来救,被公孙丁赶上,一戟刺死。宁喜传令,把殇公囚禁在太庙,逼他喝毒酒自尽。这是周灵王二十五年春天二月辛卯日发生的事。

宁喜派人把妻子儿女接回府第,然后召集群臣到朝堂,商议迎接旧君复位的事。官员们都来了,只有太叔仪,他是卫成公的儿子,卫文公的孙子,六十多岁了,唯独称病没来。有人问他原因,太叔仪说:“新君旧君都是国君。国家不幸发生这样的事,老臣我怎么忍心参与呢?”

宁喜把殇公的宫眷迁到宫外,打扫干净宫室,准备好隆重的车驾,派右宰谷、北宫遗和公孙丁前往夷仪迎接献公。献公连夜赶路,三天就到了。大夫公孙免余一直到国境之外迎接。献公被他远道迎接的心意感动,拉着他的手说:“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做君臣。” 从这以后,公孙免余得到献公的宠信。其他大夫都在国境之内迎接,献公在车上向他们行礼。献公拜谒宗庙、临朝听政后,百官纷纷前来祝贺,只有太叔仪还称病不上朝。献公派人责备他说:“太叔是不想让我回国吗?为什么不来见我?” 太叔仪叩头回答说:“以前国君您被驱逐,我没能跟随,这是我的第一条罪过;国君您在外流亡,我没能心怀二心,打通内外消息,这是我的第二条罪过;等到国君您想回国,我又没能参与大事,这是我的第三条罪过。国君用这三条罪责怪我,我怎敢逃避一死!” 说完,就吩咐驾车,打算出逃。献公亲自前去挽留他。太叔仪见到献公,泪流不止,请求为殇公举办丧事,献公答应了,太叔仪这才出来,回到朝堂班列之中。

献公让宁喜独自担任卫国相国,所有事情都听凭他决断,还增加了三千户食邑给他。北宫遗、右宰谷、石恶、公孙免余等人,也都增加了俸禄。公孙丁和殖绰有跟随献公流亡的功劳,公孙无地和公孙臣,他们的父亲有死于国难的气节,都被晋升为大夫。其他像太叔仪、齐恶、孔羁、褚师申等人,都官复原职。献公还把蘧瑗从鲁国召回,恢复了他的职位。

再说孙嘉出使齐国回来,半路上听说国内发生变故,直接回到戚邑。孙林父知道献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把戚邑归附晋国,向晋侯诉说宁喜弑君的恶行,请求晋侯主持公道。他担心卫侯很快就会派兵攻打戚邑,恳请晋侯发兵,一起协助防守。晋平公派了三百人去援助他。孙林父让晋兵专门戍守茅氏之地。孙蒯劝谏说:“戍守的兵力太少了,恐怕抵挡不住卫国人,这可怎么办?” 孙林父笑着说:“三百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才把他们安排在东边边境。要是卫国人袭击杀死了晋军戍卒,肯定会激怒晋国人,到时候就不愁晋国人不帮咱们了。” 孙蒯说:“父亲大人高见,儿子远远比不上。” 宁喜听说孙林父向晋国请兵,晋国却只派了三百人,高兴地说:“晋国要是真帮孙林父,怎么会只用三百人敷衍了事呢?” 于是,他派殖绰率领一千名精选的士兵,去袭击茅氏。不知道这场战斗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