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一声“失陪了”甩下,转身就走,衣摆翻飞。
谢灵伊原本还有话要说,嘴巴微张,却被她这一句话噎得一滞。
她目光微闪,随即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剑往肩头一搭,随意地对着谢礽道:“她这就把我丢下了?”
谢礽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二姐,你向来拦不住宁姑娘的。”
谢灵伊轻哂,眼底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像是被风吹起的涟漪,波光潋滟,却稍纵即逝。
她慢悠悠地踱步跟上丢下她就走的那位,语调散漫,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我倒不是那么‘善罢甘休’的性子......”
谢礽一怔,细细咀嚼这句话的意思,隐隐觉得这不像是玩笑话。
可谢灵伊的步子已经快了起来,剑穗在午日的晴光下微微晃动,映着她唇角若有似无的微妙笑意,一派从容狡黠,仿佛连衣角都浸透了秋日独有的懒散与锋芒。
——街上
初秋的日头正盛,天光明亮,洒落在金陵街头,将青石板映得泛着温润的光。
远处酒肆楼台间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桂花的清甜,与糕点铺飘来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透着一丝秋日独有的温润气息。
宁时刚跨出谢府,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宁殊晴。
少女穿着一袭浅粉色衣裙,腰间系着杏色流苏带,映衬得整个人越发纤细柔软。
阳光透过飞檐洒在她肩头,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微微泛着光。
她娇俏又静立如画,可偏偏,那双杏眼却带着与外表极不相衬的执拗,直勾勾地望着宁时,一瞬不瞬。
宁时脚步微滞,心跳仿佛慢了一拍,又莫名加快半分。
——奇了怪了,她怎么觉得今日的殊晴,看上去格外……
勾人?
她暗自移开目光,调整了下呼吸,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宁殊晴已然迈步上前,微微皱眉,目光缓缓落在她额前,嗓音轻柔:“近来天日已然渐渐转凉,姐姐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宁时怔了怔,下意识抬手想擦,谁知宁殊晴已经抬起素白的指尖,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轻轻拂过她的额角。
那触感,太过细腻。
帕子带着少女掌心的温度,细细擦过她的眉骨、鬓角,甚至沿着她的侧颊缓缓拭下,像是刻意放慢了动作,指腹不轻不重地沿着她的脸颊摩挲。
宁时的呼吸微滞,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殊晴。”她嗓音微哑,后退半步,“我自己来。”
宁殊晴却没松手,反而手腕轻翻,掌心贴住她的脸颊,语调依旧温软:“姐姐别躲。”
她的手掌太柔,温热的触感贴上来的刹那,宁时浑身一僵。
宁殊晴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眉骨,缓缓落至她的颧侧,像是在描摹一般,极尽温柔,又透着一丝克制的占有欲。
“姐姐还是这么容易出汗。”她低声道,语气轻得像是一声叹息,“是太累了,还是……”
她声音顿了顿,眼神微微一暗,忽然缓缓贴近了一寸,低声:“还是不想见到我?”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熟悉的苦橙花香,微微沁入宁时的鼻息之间。
宁时屏住呼吸,一瞬间竟没立刻推开。
她知道自己该退一步,该把话说清楚,可是此刻——
此刻的宁殊晴太近了。
她的睫毛像是沾了点光,连眼底的细微情绪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杏眼微微上挑,柔和却透着一丝执拗,像是想从她脸上窥探出些什么来。
宁时喉咙微紧,指尖动了动,终是握住了宁殊晴的手腕,轻轻拿开:“我怎么会不想见你?”
言语和动作说着相反的意思,好别扭。
宁殊晴一顿,眸光微微闪了闪,瞥过被她拿开的手腕,眸中的受伤情绪一闪而过,却在宁时说着“怎么不想见你”的时候被迅速地熨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就是如此的容易被姐姐哄好,就是如此容易意惹情牵。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宁时肌肤的温度,发红的腕骨那里,方才被姐姐握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像是烙了枚看不见的印章。
姐姐总是这样,嘴上说着最温柔的话,指尖却划出最泾渭分明的界限。
她恨透了自己这副模样。
明明被推开的刹那,心脏像是被浸了盐水的柳条抽过,可当那句“怎么不想见你”裹着沙哑的尾音落下,所有酸涩都化作蜜糖,顺着血脉流进五脏六腑。
可这蜜糖里,又藏着毒。
她越恨自己这副模样,就越是嫉恨那个从她身边抢走姐姐的女人。
宁殊晴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她指尖攥紧帕子,指节泛白,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谢灵伊那张笑得肆意张扬的脸,剑穗在她肩头晃荡,戏谑的眼神扫过姐姐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
她想象着那把剑从谢灵伊手中滑落,诸人分神之罅隙,她再用自己手中这柄玄铁寒剑狠狠捅进那女人的胸膛,一剑穿心,断尽生机。
血溅出来,染透衣裙,谢灵伊瞪大眼睛,笑容凝固,喉间溢出破碎的喘息,然后倒在地上,像一摊无人问津的烂泥。
姐姐会惊愕地看着她吧?
会责怪她吗?
还是会……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轻拍她的背,收敛那满身的冰冷,低声哄她“别怕”?
不,不会的。
姐姐只会冷冷地看着她,责备着她,然后转身离开,把她丢在这血腥的街头。
宁殊晴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从这扭曲的幻想中抽离,帕子在她掌心被揉得皱成一团。
姐姐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
呃。
怎么感觉眼前的少女情绪低落了一瞬?
是错觉吗?
眼见气氛稍怪,宁时适时地斟酌着语句,语调温柔了些,接着补充道:“只是于我而言,金陵天太热,我没什么耐性。”
于是宁殊晴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微抿了抿,似是有些失落,又似是松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姐姐太累了,近来要多休息才是。”
她顿了顿,忽而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带着点刻意的温柔:“只是……近来姐姐身边,好像总有些不知分寸的人缠着不放,想必是很费神吧?”
你怎么还惦记着她啊。
话虽这么说,话语间的关心之意还是溢于言表,令她心头还是有些暖。
宁时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没那么娇贵。”
宁殊晴怔了怔,耳尖微微泛红,却没有躲开,反而顺势往她掌心里靠了靠,像只乖巧的猫。
她低垂着眼,脑海中又闪过几日前谢灵伊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女人总喜欢凑近姐姐,言语轻浮,手指还敢碰姐姐的肩。
她该怎么做呢?
把那只手剁下来?
还是干脆一剑刺穿她的喉咙,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惹人厌的话?
她不在乎世上任何人的痛楚,她只要她......就好。
昔年在天目山脚下隐居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候,现在虽然吃穿用度好了些,可总有些不长眼的蚊蝇绕着,看得她心烦。
血会溅到姐姐身上吗?
她得小心点,别让姐姐嫌弃她脏。
宁殊晴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
——她这妹妹啊,可真是越来越逾矩了。
宁时觉得自己再不撤手,迟早得被她缠得动弹不得,于是轻轻推了推她的额头,正要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
“哟,殊晴姑娘,你这每日来看你姐姐,跟晨昏定省似的,倒比谢府檐下那对铜铃还准时——”
宁时手上的动作一顿,顺势往旁边让了一寸,回头一看,就见谢灵伊抱着剑,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目光流转,唇角的笑意里透着点戏谑,酸意却未达眼底。
宁殊晴的眸色顿时冷了一瞬,抬眼看向她,温软的声音多了些冷意:“谢二小姐这话倒是言重了。”
她的指尖缓缓收紧了一点,掌心下的帕子还攥在手里,像是舍不得放开一样。
“姐姐本就该由我来照顾。”她缓缓道。
谢灵伊挑眉,轻嗤一声:“这么说,我便不能照顾她了?”
宁殊晴垂着眸,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思索了半秒,随即缓缓抬眼,唇角噙着一丝轻柔的笑意,语气却比方才更轻缓了一分:“自然不该。”
她的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被琢磨过,裹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温柔,却又带着刻意的界限感,将谢灵伊一点一点地挡在外面。
她的手指依旧缠在宁时的袖口上,微微收紧,像是在做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宣示。
宁时察觉到这袖口间这微妙的拉扯感,额上不觉多了些冷汗:
这两人是真的八字不合吧。
她不想被牵扯进这种折磨人的拉锯战里,只想快点换个地方,换个话题,换个能让自己喘口气的空间。
她还没想出怎么打破这场面,谢灵伊却率先开口,语调轻快:“阿时,正午阳光太毒,既然出来了,便找个地方避避吧?”
宁时不疑有他,随口道:“去茶楼?”
“茶楼?”谢灵伊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啧了一声:“阿时,你忘性就这么大?”
“嗯?”宁时挑眉。
谢灵伊勾了勾手指,眼神戏谑:“这金陵城最解暑的,可不是茶楼,而是——酒楼。”
宁殊晴眉头微蹙,语气淡淡:“姐姐酒量不好。”
谢灵伊闻言,转头看向她,笑意更深:“这跟酒量有什么关系?酒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