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又要当众爆粗口,傅致扬眉心一跳,几步上前站到他身侧,面朝记者温和笑道:“陆导不是说了最后一个问题吗,他还要处理开机事宜,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陆遐身形一顿,根本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眉头皱得更深了,却没再说什么,顺着他给的台阶转身离开。
记者抓紧机会问傅致扬:“请问您对陆导的印象怎么样呢?”
陆遐绕过记者走向门口,傅致扬的视线穿过黑压压一片的头顶落在他身上,莞尔,悠悠开口道:“印象啊……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走到外面的陆遐似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离得太远其实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台子上,姿态放松,看上去似乎对所有的问题都游刃有余。
让人无法把他跟记忆里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曾把傅致扬当做同类,同病相怜却又互不对付,恨不得对方赶紧滚出自己的视线。
可后来傅致扬真的走了,他却怅然若失。
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成熟,褪去了年少时所有熟悉的影子,就像一朵原本萌生在幽暗角落里的花,忽然有一天长在了阳光下,敛了一身尖利的刺,生长得光鲜亮丽,却只让他感到陌生。
陆遐点上一根烟,擡头望着湛蓝一片的天,在烟雾缭绕中缓缓闭上了眼。
……
正式开机那天是个大晴天。
现场难得出现了空调,冷风扫过每个角落,却还是因为人员过多而有些闷热。场务搬着道具箱来去匆匆,各组工作人员专心致志地调试各项设备。
陆遐带了个黑色发卡,刘海被掀上去,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地围着现场走了一圈。
他所到之处犹如长风过境,人人风声鹤唳,生怕哪点做得不好撞在枪口上。
邹越正坐在沙发上跟灯光师闲扯,被幽灵一样靠近的陆遐吓了一跳。
“灯光布置好了?”陆遐冷冷地问。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灯光师当即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地挨训。
陆遐又转向邹越,上唇刚一掀,邹越就先摆手求饶:“好好好我错了,这就走。”
邹越主要负责监督演员的化妆以及道具是否及时到位,刚走到化妆室那边,就跟迎面出来的赵柯撞了个正着。
“邹导。”赵柯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身上是皱皱巴巴的衬衫,牛仔裤洗得发白,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茍。
邹越看过剧本,对他这个形象甚是满意,还没开口夸,就被陆遐的声音打断:
“头发不对,长了。”
造型师正好出来,闻言一愣:“可是已经做完发型了……”
“不行。”陆遐对每一处细节都堪称是完美主义,容不得半点瑕疵,“前面的头发长了,剪到露出眉毛。”
他在拍戏现场向来说一不二,赵柯最终还是把头发剪短一半重新做了发型。
第一场戏拍的是剧本的第一幕,赵柯饰演的江屿和傅致扬饰演的楚衍初次见面,拍摄场地是租来的一栋别墅,室内宽敞明亮,各种东西却碎了一地,看上去一片狼藉。
几分钟后配角陆续进场,主角却见不着人。
陆遐环顾四周,问:“傅致扬呢?”
邹越正帮着搬道具,随口应了声:“还没化完妆呢。”
陆遐点点头,走到监视器后面坐着,跟站在旁边的两个配角讲了会戏。
“你的情绪要控制好,你对丈夫对这个家失望透顶,连儿子也不想要,所以你跟他激烈争吵的时候,一定要把怨气发泄出来,甚至故意要让楼上的儿子听到,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女演员连声应着,而后笑了笑:“现实中真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吗?”
陆遐随意翻着剧本,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像是随口一说:“有啊,比这更过分的大有人在。”
“陆导见多识广。”搭对手戏的男演员跟陆遐比较熟,毫无诚意地拍了句马屁,接着笑道:“哎,致扬来了。”
陆遐翻页的手指一顿,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傅致扬边往这边走边把手机递给孟雪,而后擡起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与陆遐对视。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悄然褪去,过往岁月裹挟着争吵、暧昧和撕裂的片段在他眼前流淌而过,虚幻与现实重叠,各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体内交相厮杀。
陆遐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连喉咙都感受到了震意。
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出言不逊的少年,跨过了四年光阴,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陆导?”
陆遐听见有人在叫他,却没办法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
撞击着胸腔的心脏被强行按下,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不可以重蹈覆辙。
陆遐垂下眼,长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把刚才掉到地上的剧本捡起来,没再给傅致扬多余的眼神。
演员悉数到位,现场鸦雀无声。
陆遐调整了一下监视器,神情专注一丝不茍。
“A!”
“哗啦——”桌上仅存的花瓶被摔碎在地,刺耳破碎音令人心头一跳。
“你在外面养小三?你居然跟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姓楚的……你这个混蛋!”女人清丽的面容扭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指着面前的男人,眼泪跟尖利的骂声一同落下,“孩子都有了你还回这个家干吗!你给我滚出去!滚啊!”
“你别吵!”男人的情绪也很激动,脸色涨红,压低声音恼怒道:“小衍还在楼上……这件事我们换个地方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女人浑然不顾地大声哭喊,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二楼正对客厅的一扇门缓缓拉开,面色阴郁的少年冷眼看着这对早已形同陌路的夫妻吵架。
他眉头紧皱,情绪清晰地写在眼里。
吵吵吵,吵了多少年了,从他记事起这两人就没消停过。
赶紧离婚吧,看着就烦。
两人还在争执,没人注意到楼上的动静。
少年冷笑一声,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抱臂靠在门框上自言自语:“在外面倒是人模狗样,在家就一副歇斯底里的丑态,真应该拍下来让认识他们的人都看看。”
许是夫妻俩闹着分财产的场景取悦了他,少年干脆走到楼梯台阶处坐下,托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房子车都是我的,你一样都休想拿走!”
“行行行,都归你都归你……”男人不想跟她接着吵,擡头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问道:“那小衍怎么办?”
“哈,你的好儿子,你问我怎么办?”女人显然已经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如今这副德行都是你害得!”
镜头切到少年的脸上,他神色未变,似乎对这话毫不在意。
但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泄露出他的情绪。
“小衍也是你儿子!他长成这样你也有责任!”
果然,这两人每次吵架吵来吵去总会饶到他身上。
少年撇撇嘴,觉得无趣。
“我不管,离婚后这个儿子你带走,别再来我面前烦我!”
“抚养权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在这跟我吵也没用!”
……
“烦死了……”少年暗骂一声,想起身回屋。
这时大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推开,外面的阳光从门缝处直射进来,墙角飞舞的尘埃肉眼可见。
刚才还吵得正欢的两人瞬间默契地闭了嘴,同时看向门口。
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住,一个长相俊美但穿着随意的男人探头进来看了眼,手里拎着一个黑色袋子,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不对,默然片刻,想退出去。
“卡。”
刚关门出去的赵柯被叫了进来。
陆遐眉头轻蹙,冲赵柯一扬下巴:“推门的动作不对。”
见赵柯面露不解,陆遐耐心地解释一句:“江屿不会探头探脑地进门,直接推门就行,然后再退出来。重来一遍。”
场记打板,镜头对准了门口。
门外的赵柯调整好状态,握住门把径直推门而入。
“卡。”
陆遐摇摇头:“还是不对,我给你演示一遍。”
他起身走到门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转了过来,陆遐摆摆手:“别出戏,把刚才的戏再演一遍。”
场记打板,门再一次关上。
“看好了。”陆遐说。
他站在门前,像很多年前那样。
那天好像也是个晴天,骄阳炙烤大地,偶尔吹过的风像是热浪,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袋子里装的是他将近半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不多不少,正好用来还债。
他看着眼前装潢富丽的木门,自嘲地想,估计这些钱还不够人家买一扇门。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他握住门把的手一顿,想缩回来。
转念一想,这地方太远了,打车贵得要死,他可不想再来一趟。
手腕一转,门开了一道缝。
他深吸一口气,擡腿迈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预警】下一章进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