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片白色虫灰落在项盼的睫毛上时,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很快,她的视野里就飘满了这种灰白色的絮状物。
像是冬日里最轻盈的雪花,却又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片,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诡异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生命最后的余温。
\"就这样……死了?\"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项盼再次仰起头。
漫天灰白色的絮状物正从天空飘落。
阳光穿过这些灰烬,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那个站在祭台中央的少年正缓缓收回手。
他脸上的五毒纹在火光中诡异地蠕动着,像是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这个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膝盖发软得几乎站不稳。
摄像机在她手中颤抖着,镜头里的画面也跟着晃动。
但她不敢放下,不敢移开视线,仿佛只要一直拍下去,就能用镜头将这个超现实的场景框住、定格,变成可以理解的现实。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激动还是恐惧。
或许两者都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咚咚\"的巨响。
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当那个少年——
不,那位老阿爹的视线扫过来时,项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双眼睛黑得可怕,却又亮得惊人,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苗族传说,关于能摄人魂魄的蛊师,关于那些消失在深山里的外乡人...
\"快开车!快开车!回去!\"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跳上了面包车,声音尖利得催促着司机老杨。
自己竟然被一个眼神,吓得落荒而逃。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面包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每一次颠簸都让项盼的胃部翻涌。
她死死抱着摄像机,指节泛白。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但那些画面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燃烧的祭台、蠕动的虫潮、少年脸上活过来的刺青……
回到黑水镇时,街道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灰白色的虫尸粉末铺满了每一寸地面,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项盼踉跄着下车,这才发现摄像机的红灯依然亮着——
她竟然一直忘了关机。
她的指尖悬在停止键上方,微微发抖。
两秒钟的迟疑后,她终于按下了停止。
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在机身上留下明显的手印。
镜头边缘黏着几片虫翅的残渣,在阳光下泛着彩虹色。
\"拍、拍到了吗?\"
老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得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项盼没有回答。
她低头查看素材:少年站在烈火中,银项圈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脸上的纹身如同活物般游走。
抬手间——
漫天虫潮——
灰、飞、烟、灭。
老杨凑过来时,项盼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汗臭。
这个平时总是在车上放着个保温杯、爱讲冷笑话的老司机,此刻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
“这……”他的声音颤抖:“这能播吗?\"
项盼依然沉默。
她机械地把摄像机塞进包里,转身走向镇政府。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不真实。
镇政府的院子已经面目全非。
铁门上布满了蜂窝状的腐蚀痕迹,花坛里的植物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像是被什么啃食过。
办公楼的玻璃全碎了,窗框上挂着黏腻的黑色丝状物,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项盼进融媒体办公室时,因为恍惚,不小心撞翻了饮水机。
\"咣当\"一声巨响,水桶倒地。
清水混合着虫灰变成了灰黑色泥浆,在地面上缓缓蔓延。
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都在埋头统计伤亡名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
镇长瘫坐在椅子上,衬衫领口大开,手里攥着的名单已经被汗水浸透。
“农贸市场……27人失踪,确认死亡12人……”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项盼的工位上,半杯没喝完的豆浆已经凉了,旁边放着咬了一口的荞麦粑粑——
那是她早上匆匆塞进嘴里的早餐。
现在,粑粑上落了一层灰,像被撒了层霜。
她木然地坐下,插上读卡器,开始导出视频。
手指依然在发抖,点错了两次才找到正确的文件夹。
\"项盼!\"宣传部长突然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你拍的素材呢?上级要!\"
视频传到县里,县里传到市里,市里直接报给了省台。
没人敢剪,没人敢压。
项盼坐在电脑前,看着传输进度条一点点爬满。
qq弹窗突然跳出,是省台编辑的留言:【实拍?没特效?】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回答,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三小时后,当省委宣传部的电话直接打到镇长办公室时,项盼被叫了进去。
镇长捧着话筒的样子像是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腰杆挺得笔直,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是!保证配合!……明白,绝对不对外泄露!\"
挂掉电话后,镇长看向项盼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的嘴唇蠕动着,最终只说出一句话:\"重大伤亡事故,再加上……上头说,今晚七点,新闻联播会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