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点55分。
黑水镇政府会议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
二十几张苍白的脸,被照得发青。
项盼坐在第三排的塑料椅上。
浅蓝色衬衫的领口还沾着虫灰,怎么拍都拍不干净。
\"把音量调大点!\"镇长哑着嗓子喊。
宣传干事立马拿起遥控器,按了好几次,才按准音量键。
熟悉的开场音乐响起时,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项盼看见坐在前排的派出所长,悄悄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
而平时最讲究形象的妇联主任,此刻正死死攥着胸前的工作证,塑料封套都被捏变了形。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11月15日星期三......”
当主播念到\"下面关注今日要闻\"时,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禁落了半拍。
项盼的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掌心。
她看见画面突然切到了熟悉的场景——
黑水镇农贸市场焦黑的水泥地;
被虫酸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摊位;
还有那家她经常买豆浆的早餐铺子,如今只剩半截招牌摇摇欲坠。
“今日上午,苗疆省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发生一起重大生物灾害事故。”
主播的声音依然平稳,却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喉头:“初步统计,已造成48人死亡,136人受伤......”
数字如山般压下来。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项盼转头看见许多人都忍不住流泪。
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本地人。
几乎每一个,都有亲戚家人,在这场虫灾中伤亡。
哪怕镇政府的人,都牺牲了3个……
突然,画面切换到了她拍摄的素材!
镜头剧烈晃动着,那是她发抖的手造成的。
画面里,漫天虫潮如黑云压顶,而祭台中央......
“在救灾过程中,当地苗族青年阿尤运用传统技艺协助控制灾情。”
项盼的呼吸停滞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新闻居然原封不动用了拍下的画面:
烈火中的少年银饰叮当,脸上的五毒纹在火光中诡谲地游走。
当他抬手时,漫地虫潮停滞!
灰飞烟灭。
而旁边的特效字幕,居然打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字样。
“据悉,这种被称为'蛊术'的苗族古老技艺,早在2011年就已列入非遗保护名录......”
“哗!”地一声,全办公室都如油锅下入清水,炸开!
“这是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蛊术……蛊术……”老干部控制不住地双唇颤抖、老泪纵横。
“世界真的要变了啊……”年轻人激动得双眼无神。
“放屁!蛊术早绝迹百多年了!阿尤老阿爹是最后一个......”有苗族青年几乎要跳起来。
镇长一个眼神剜过去,那个苗族青年立刻被两个同事按回座位。
但项盼注意到,在场所有本地干部的眼神都变了。
那种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目光,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见过的,被闪电吓坏的羚羊群。
画面切回演播室时,主播正在念通稿:“......专家提醒,此类生物异常现象与近期气候变异有关,请广大群众不信谣、不传谣......”
\"啪!\"老杨关掉电视。
会议室陷入死寂。
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项盼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完全湿透了。
制服黏在皮肤上,冰凉得像蛇的腹部。
镇长慢慢站起身,扫视全场:“今晚所有人住值班室,通宵加班。”
说完,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另外,虽然国家已经变相承认,但是咱们心里应该有根红线,不能在网上参与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尤其是那些手机里拍有视频的……算了,所有人,会议结束后,手机上交……\"
散会时,项盼最后一个离开。
走廊的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还来不及打扫、满是虫灰的地面上。
像一条扭曲的爬虫。
她摸出手机。
信号不知不觉已经恢复。
有几十个爸妈的未接来电。
家族群里也已经炸开了锅:
【盼盼你没事吧?新闻里那个镇子是不是你们单位?】
【那个会控虫的小伙子是不是真的?你见到没?】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只回复了一句:【我很好,别担心。】
然后长按关机键,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把远方的雷公山染成了血色。
项盼一直看着,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