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娘安！”赵荑回了一礼。文老姨娘的辈分摆在那里，赵荑也应表达出应有的尊重。
“五奶奶若不嫌弃，就请到屋中坐坐，可好？”文老姨娘眸色平静，出口的邀约带了淡淡疏离。
“晚辈之幸！”赵荑微笑着应下。
文老姨娘与她想象的一样通透。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无谓的探究，很好！
局促的堂屋里，正对门的墙面上挂了副字，大大一个“善”字，小篆书写，笔力明显不足，但看着倒也端正。字幅下靠墙一张小小方桌，两侧各摆了一个方凳。一侧墙边摆了窄几，上面供奉着观世音像，三柱清香袅袅。另一侧墙角置了一个木制脸盆架，搭着巾帕。
赵荑只扫一眼，一切一览无余。右手的门挂了帘子，里面应是内室。
“五奶奶请坐！”文老姨娘请赵荑坐到左侧尊位，自己则恭敬地站在一侧。
“老姨娘不必如此，您是长辈，这样可折煞我了！”赵荑作势要站起来。
“五奶奶坐！”文老姨娘抬手虚按了下赵荑手臂，上前一步，将另一侧的方凳朝前挪了挪，没有与赵荑并排，而是挪到了偏下首的位置，然后才缓缓坐了下去。
文老姨娘六十多岁，几乎鬓发全白，眉眼普通，看得出即便年轻时候也算不得美人，反倒因上了年纪，稍稍圆润的脸庞皱纹清晰，不显老态，多了岁月静谧深邃的沉淀，让人跟着生出历经世事沧桑后的随缘松弛之感。
“扰了老姨娘静心参佛，实在是我的不是！”赵荑微微向前俯身。
“五奶奶多虑了！所谓信步而来，也是冥冥中的指引！”文老姨娘轻轻捻着腕上的佛珠串，语声温润和缓。
赵荑莞尔一笑，没有接这话。
袅袅清香弥散缭绕，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带着蒙漫的慵懒，又有些昏昧的迷离。
“这府里的老人儿不多了，今儿个见了老姨娘，我倒是想起府里一个老人儿来，正好和老姨娘打听下。”既然彼此心照不宣，都清楚所谓无意路过的说法不过借口，赵荑索性不再绕来绕去，径直询问。
“五奶奶但说无妨。”文老姨娘手上的轻捻动作不停，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杨塍（g）！”赵荑径直吐出老杨的名字。荀翊问过老杨，老杨说这是他的本名，但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
文老姨娘手下微滞，又继续轻捻佛珠的动作，虽只一瞬，但赵荑还是敏感捕捉到了。她看向文老姨娘的脸。老姨娘依然眉目舒展，神情没有变化。
“很多年没有听到这名字了！”文老姨娘缓缓开口，她抬眼，对上赵荑视线。赵荑注意到，老姨娘眼角微微收了下，眼周的皱纹略深了些。
“老姨娘记得他？”赵荑问。
“记得！“文老姨娘没有躲开赵荑的注视，而是平静地回望，眼神无波。“当年府里没有这么多主子，自然也没有这么多下人，即便是外院的男仆从，偶尔也会被遣了进内宅传个信儿或是跑个腿儿。”
“当时杨塍做什么差事？”赵荑对文老姨娘记得杨塍并不惊讶，即便她不解释，赵荑也没有往歪想的心思。这深宅大院里，男仆若与女主子勾勾搭搭，即便身边所有婢女、婆子都给打掩护，也能被有心人算着时辰找出端倪和错处，哪里会如电视剧、小说里那般轻而易举瞒天过海！
“当时杨塍主要负责府里的花木和修缮事宜。他种花、种树很有些本事，府里的花木长得极好！”文老姨娘眼神有些朦胧，似想起了当日满园的繁盛绚丽。
“老姨娘可听人说过杨塍家里情形？”赵荑追问。她不想打断老姨娘的追思，可也无法共情，索性做个煞风景的恶人。
“家里情形么？”文老姨娘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话语吐出与思绪回转并没有完全同步。“杨塍的家里，哦，听人说过一点儿。似乎是从小被卖，前一个主家出了事儿，所以再次被卖。正巧老侯爷碰到，就将人买了回来。”文老姨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倒没有多余表情，只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着。
“他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了么？”赵荑还是没忍住皱了眉。没有家人，从小被卖，多年在侯府，又在河道庄呆了多年，这样的人，听着身家清白，没有任何异常。
文老姨娘微微摇头：“没有听说过他有家人！”
“那老姨娘可知他是否有什么同乡故旧之类么？”赵荑追问。
“没有听说！”文老姨娘依旧摇头。
“那——您知道杨塍之前的主家么？”赵荑尽量平缓语气，继续问着。
“不知。不过——”文老姨娘的停顿让赵荑瞬间眼神微亮。“不过，他的前一主家应是前朝哪个高门大户。”文老姨娘肯定地说。
“老姨娘是听说过什么？”赵荑问，柳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没有！”文老姨娘摇头。“但——杨塍的规矩极好，不是一般的好，是那种——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赵荑微咬了下唇。是的！杨塍在主子面前永远弓着腰，不被要求，从不与主子对视，带着与生俱来般的卑恭。
赵荑习惯了下人礼数周全，从没有刻意注意哪个下人规矩更好些。如今细细回想杨塍的每一个动作举止，确实如文老姨娘所说。
规矩好只能表明杨塍前一个主家地位颇高，其他呢？赵荑轻拭了下额角，继续问道：“老姨娘可知杨塍与大老爷关系如何？”
“也就还好，没有过分亲近，就是普通主仆关系。”文老姨娘眉头微凝，对赵荑将杨塍与大老爷扯到一处，似完全没有料到。
“那——老姨娘觉得杨塍此人，嗯，觉得此人为人处世如何？”赵荑找不到恰当的语言，问女主子男仆如何，多少有些不妥。
“为人很是本分，做事极有分寸。”果然，文老姨娘出口的评价中规中矩。
“杨塍当年在府里可否生过严重的病？”赵荑想想，还是问了。
“不曾听说过！”文老姨娘摇头。
赵荑蹙眉。
文老姨娘不知道大老爷曾施恩于杨塍情有可原，可杨塍真的没有任何疑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