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撵不走清溪,最终只能认命般随她留在宅子里。不过,无论清溪走到哪里,老仆都防贼似地一瞬不瞬盯着。
清溪倒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撵她走,她能有个地方躲过白府追捕就好。
夜里,清溪在西厢房歇下。老仆则直接在屋外廊下搭了地铺,不知是怕她夜里逃了或是偷东西。
清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折腾了多久,才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间,似风吹来,她觉得有发丝扫过脸颊,痒痒的,她抬手去拂。触感坚硬粗糙,有点微微的凉,她悚然一惊,眼睛刹那瞪大。
“醒了?”黑暗中有冷冷的声音响起,搭在她脸上的鞭子已经收了回去。
“是!”清溪立时翻滚着下床,扑通跪到了地上。
“这么急着回来,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要紧事儿!”那声音比地面的青砖凉上不止百倍。
“是!清溪有要紧事儿!因为在冬青树上绑了帕子多日,一直没有主人消息,清溪太着急,只能出此下策。”清溪吞了吞口水,忍下心底升起的恐惧。
“你自以为在白府藏得很好,就没发现府里一直有人盯着你么?蠢货一个!”鞭子被那人攥得咯咯作响。
“是奴婢无能!”清溪已经汗意涔涔。居然一直有人盯着她么?那她偷印信为什么那么顺利?
“这次冒如此大的风险来,说!为什么?”阴恻恻的声音透着不满和威胁。
“是清溪拿到了这个!”清溪抖着手,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小荷包,双手举过头顶。
她只觉手里一空,东西已经进了那人手。
“哦!不错!”那人借着月色认出东西,语气瞬间转变,甚至多了几分赞赏。
清溪松了口气。
“如何偷到的?可还有其他?说来听听!”那人一边把玩着小小的印章,一边问。
清溪把经过添油加醋地细细描述一遍,只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能得了这印信实在是九死一生。
“你就这样得了!”那声音里带着无尽怀疑。
“是!”清溪应着。她这与深入虎穴有什么分别?怎听这人口气,似乎她得的太过轻松一般。
啪嗒一声,火折子亮起,一张略苍老的脸在火光里一闪而过。清溪急忙垂下刚刚抬起的头,不过,那张脸右额角发髻处一个黄豆粒大小的痣还是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蠢货!”随着一声暴喝,火折子噗地熄灭,室内再次陷入黑暗。清溪不及反应,一记重重鞭子已经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
“啊——”清溪惨呼着扑倒在地上。
“假印信被你当宝贝一样偷来!蠢货!蠢货一个!”那人怒不可抑,再一鞭子重重抽来!
清溪疼得又一声惨呼。
“再喊一声,我要了你的命!”那声音似淬着毒,带了锋刃,直直刺进清溪的喉头。她瞬间收声,连一声呻吟都不敢发出,只浑身止不住的颤栗暴露了她此刻的痛苦。
那人又是啪啪几鞭,清溪闷哼,又死死咬住嘴唇,唯恐惹来更多毒打。
那人余怒未消地朝清溪狠狠踹了两脚。
他在屋里困兽般来回转了两圈,又将目光死死盯在清溪身上。
清溪一直在留意他的举动,此刻见他看自己,只觉恐惧。
这人要做什么?
清溪下意识地将身子蜷得更紧,竭力降低存在感。
“你从白府离开,直接来了这里?”那人开口问,语带冰寒。
“是!”清溪不假思索地答,又瞬间意识到不对,急忙找补:“清溪很是小心,沿路一直留意身后,绝对没人跟踪!”
“没人?哼!”那人走近一步,俯身下来。
清溪噌的一下翻滚着躲开。
“你躲什么?”那人紧跟两步,逼近清溪。
“不,不躲什么!”清溪使劲咽了下唾液。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本能觉得这人此刻极度危险。
“不躲么?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那人语气没什么变化,只又朝清溪迈了一步。
清溪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罢了,你起来吧!去把伤处理下!”那人停住,随意地吩咐着。
“是!”清溪迟疑了下,低声答应。她松了匕首,探手扶向地面,想撑着起身。
扑哧一声!清溪身形一顿,不可思议地想回身去看。似乎有什么从后背猛力一推,她身子直直俯摔在地上。
什么东西这么沉?她想起身去看,却完全失了气力般,半分挪不动身子。有什么流到地上,她抬手去摸,黏黏的,有点铁锈的味道。那是什么?她使劲想。这样的触感,这样的味道,是什么?
嗯,她想起来了!是师傅砸伤她嫂子时候,她嫂子一腿鲜血的触感和味道!是她自己砸伤脚踝流出的鲜血的触感和味道!是乔儿少爷被砸伤了头流出的鲜血的触感和味道!
她身边怎会有这么多鲜血呢?
她努力想撑起身去看,可似乎被一座大山压住,怎么都动不了,只觉身边的血越来越多。
”师父!“她下意识地去喊,可声音几不可闻。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林子里碰到师父。师父说可以教她习武,做厉害的人,她高兴极了!后来父亲要把她卖进侯府,她不懂庄户和奴婢有什么不同。母亲说庄户还有些自由,奴婢就完全没了自由,她不懂,偷偷去问师父。师父没离她的问题,只吩咐她进府护着大房主子。她懵懂地点头。
进了侯府,她一天天长大,懂了很多,知道庄户是随庄子转让的半个奴,而奴婢不过主家随意处置的玩意儿。她不是没后悔求了父母别卖掉她,可后来她见到二爷,她完全没了半分埋怨。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曾经无数次幻想着陪伴在二爷身边的美好和欢欣!二爷是她卑微奴婢生活无尽晦暗里的光和所有寄托!
她伸手去摸那越聚越多的血。这血怎会那么像她在庄子上爬进狗洞时,身下沾到的雨水与泥混在一起的触感呢?
她不敢违背师父命令,只能按照吩咐,将清浅敲昏,将绣品放到清浅身后。为了留在五奶奶身边,她将自己脚踝砸伤,终于如愿,可为什么呢?
她真的不知道这些都为了什么啊!
师父让她做的事儿,她不敢违背。就像这人让她搅乱侯府,让她进白府潜伏,她只能照做,不能问一句为什么。可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啊!
就像此刻,为什么血愈来愈多呢?为什么身子愈来愈沉呢?为什么困意愈来愈重呢?
为什么?
清溪最后的意识只定格在这样三个字上。
她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把黑黢黢的巨大花木修枝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