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鸽子 作品

第67章

见贤弟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韩信只当是车马劳顿、奔袭疲敝之故。

遂按下谈兴,未继续留他说

话,而是亲自将人送入城中空置的一处馆中, 让吕布先作歇息。

吕布始终恹恹的,索性由这便宜老哥误会下去。待沐

浴更衣过后,他躺在久违的软塌上, 任心神飘远。

只是动脑筋太费精神, 身上又因军旅而疲惫,他想着想着,却没想

出个所以然来, 就双眼一阖,心大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 已是深更半夜。

吕布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一时间还不

知身在何处, 帘外掌灯伏案夜读之人, 却已捕捉到他起身的那点动静。

韩信毫不犹豫地离了刚还让他既是如痴如醉、

又苦思不已的舆图。

他回身走上几步, 利落将帘一掀。

明亮烛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榻间,一下就将吕布那还眯瞪的

眼给晃花了。

“贤弟醒了?”

韩信一心都是部署军势、行兵打仗之事, 肯体谅贤弟赶路辛劳,叫人在榻上躺了许

久已是难得, 哪顾得上贤弟人没怎睡醒、还顶着对呆滞的蚊香眼的状态?

向来是吕布对他生拉硬拽, 这回却轮到兴头

上的韩信迸发神力、直将贤弟这大块头给硬生生地拉扯到矮桌边来, 对着那墨痕黯淡、字迹不清的舆图, 神采奕奕地比划

吕布表情凝肃, 看似认真听着,不时还恰到好处地点头附和……实则眸底一片涣散,根本还未清醒。

直到韩信

讲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他才悄悄回过神来。

这楚军上下,都忒得古怪。

吕布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暗自腹诽:不

然怎那憨子与范老头儿也好,老阴毒的陈狐貍也罢,甚至连最懂他脑子不好的兵仙韩信,都偏爱揪着他来高谈阔论?

好在韩信还成,只需他装作听讲,偶尔敷衍点头即是。

不似那项憨子还动辄逼他出谋划策、累他绞尽脑汁。

瞅在

这便宜老哥平日待他不薄的份上,吕布虽被这阵话给激起瞌睡,仍勉为其难地继续拿出当年糊弄陈公台的严肃表情,有一

搭没一搭地听着。

待素来沉默寡言,论战略时却滔滔不绝的韩信终于开始总结方才所讲,漏听大半的吕布才艰难跟上

忽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他耳朵动了动,纳闷道:“往平原去做甚?”

项羽分兵三部,两部主力与精锐皆奔赵

地去了,他们何必去凑那热闹?

韩信微怔,解释道:“此为大王诏令。”

尽管下一步指示还未到来,但项王命他

尽快夺下朝歌的用意,必然不在随主力合击,即是西去扫了洛阳那尾。

命他原地待命,显是后者居多。

吕布摇了

摇头,连扫都不扫那舆图一眼,只将沙盘从矮桌底下拖出,见上头已被摆得密密麻麻,不由先瞟了眼韩信。

韩信毫不

犹豫一颔首,他也毫不客气地当真抹乱,气定神闲地按自个儿想法重排。

他虽不擅上下其手,在心眼子多的那些混账

谋士前没少吃亏,但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行兵布阵,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得心应手。

且上辈子厉兵秣马、疆场驰骋、

亲身历战二十余载,经验教训具是刻骨铭心,哪会在这一年不到的功夫里就忘光了?

南越与巴蜀一带不敢说,但这中

原一带的地形,可早已被他摸得透彻、堪称烂熟于心。

甭管顶头那皇帝换得多勤快,山川河流等地貌却是百年不改,

至多变更些关隘罢了。

在韩信难掩惊讶的凝视中,聚精会神于这简陋沙盘上的吕布始终毫无自觉。

他思路越发通

畅,而手随念动,也是越摆越快。

——他哪需抽出功夫、费神看那甚么舆图?

上辈子那独一无二的记忆,就是天

底下最好的舆图。

吕布一气呵成,将截然不同的一条思路以沙盘清晰地展现出来,立马即吸引了韩信的全部注意。

在吕布看来,调拨至齐地战场的楚国精兵实在已然饱和。

宰区区一个脚跟尚未立稳的张耳,再斩除那帮不中用的爪

牙罢了,哪用得着三路齐齐压上?

除非是那憨王脑袋瓜子又挨驴踢了、再做那四处屠城逼反百姓的缺德事儿,否则杀

鸡用此牛刀,必是手到擒来。

又何必再加韩信这股。

倒不如由韩信领着关中军一路北上,经邯郸,取沿县,奔那

常山旧都襄国去。

再分兵一股,由他这趟一道稍带出、用着还算顺手的那副将李左车带着,返上党过沿太行山,最后

由曲陉那口子出常山,南下攻襄国。

南北合击常山,赵军必然难以招架,而南侧齐国则与楚军主力交战,根本无力支

援。

如此两边牵制,即可逼迫张耳由二选一,首尾不可兼得,必失一处。

至于后头那燕、代二国,则更好办了。

要是那姓陈的狐貍眼中看不中用,到底未能游说成那赵歇,代燕地将发军援齐赵……有李左车领数万楚兵驻守曲陉口

,纵不南下合击赵都,还可堵截北部援军一二。

对吕布的布局,韩信眸光发亮。

贤弟于他,果真是这世间最为默

契之人。

然想归想,思及落实之难,他无奈叹了一声,解释道:“实不相瞒。贤弟所想,与愚兄最初所得如出一辙,

可大王处……”

依照他对项王的了解,项王素好集中兵力强攻一处,不喜多路进战。

齐赵二地最为地广兵众,威

胁最重,项王必是先歼其而后快,而不愿四处开辟战场。

虽有贤弟在,说不准可说服大王改变心意,可派信使一来一

去的功夫,战机亦被延误了,倒不如甫一开始便随项王军令而动。

韩信亦知,若全按项王的计划行军,盟军覆灭亦是

必然,不过迟上些许罢了。

思及此处,他方选择默然从命。

听着韩信这话,吕布那原因不解而瞪大的眼一转,黠

然笑了。

这哪还不好办!

下一刻,吕布就得意洋洋地将腰间之物抽出,“啪”一下重重撇到矮桌之上,下颌高擡

,难掩炫耀道:“韩兄可认得出此物?”

韩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一愣,定睛一看,更是当场一惊:“大王这

龙渊佩剑几乎从不离身,怎又到了贤弟手里?”

项羽所擅兵器虽多,然其手中最为深爱、亦最为闻名者,当属饮血最

多、重得数人方可擡动、仅由霸王使来可挥洒自如的霸王枪。

霸王枪之下,即是眼前这柄龙渊宝剑了。

上回贤弟

凭此龙渊剑代大王行事,既可慑服十数万守军,虽大多需归功于那一箭之威,龙渊却也功不可没。

龙渊剑倘若叫旁人

得赐,多将小心翼翼供起来,真要日常佩戴,也必是极其谨慎,以免有了磕碰,或是遭胆大贼人盗取。

韩信又哪能想

到,这龙渊剑到了他贤弟手里,当真就只是一把剑了。

吕布上辈子过得最好的那几个月里,什么奇珍异宝、绝世神兵

不是任他挑选?早养出一副挑剔得厉害的眼光。

他觉这龙渊握着份量正好,不似寻常长剑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每挥下

去,总叫他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身里也使不出个几分。

现有这柄自身颇沉、还削铁如泥的龙渊剑在手,他乐得将

再瞧不上眼的那把普通剑给赏了身边卫兵。

不仅大大方方地将龙渊剑每日别在腰上,用起来也毫不含糊。

若非韩

信面露为难,他压根儿就想不起这龙渊剑更为要紧的象征了。

见稳重冷静如韩信,也被这憨子赐物给惊出一脸不可思

议的表情,吕布更是得意洋洋,嘴角翘得老高,眉眼弯弯道:“见过此物,兄长不会还认为此事难成吧?”

韩信:“

……”

吕布这会儿的确是信心十足。

毕竟前阵子那憨子可亲口说过,除非是涉及中枢的要事才需先做商议,寻常

事务,皆可自行做主,只需告知一句。

指挥关中军北上,自不可能是甚么难事。

他高兴地伸出一手,在矮桌上结

实一拍,拍得震天响荡,豪气冲天道:“今日这主,就归老子做了!”

对贤弟一激动就满嘴“老子”的爽直之语,韩

信可谓司空见惯,闻言只莞尔一笑,眉头并未皱上半分。

饶是知晓贤弟深得大王信重,他也从未敢想象过,多疑猜忌

、用人唯亲如项王,竟真会对贤弟深信至毫无保留的地步。

韩信注视着静静躺在桌上的龙渊剑,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吕布还在念念叨叨:“待兄长与那车子各自发兵北上,布便不跟着去了。”

韩信一愣,当即回神,不解询道:“

贤弟是要……”

吕布笑哼一声,眸光奕奕:“兄长莫不是忘了,被你击至落荒而逃的那彭耗子,及布当日于彭城前连

毛都没摸着,就不知流窜何处去的陈耗子,一直都不现踪影么?那俩耗子属的销声匿迹了这么阵子,必已兵乏少粮,又对

楚军深恨入骨,定不会放过楚军输送粮草之甬道。”

要像这便宜老兄一般坐镇中军,派兵列阵,他虽也马马虎虎做得

来,却实在没那耐心。

真说打得痛快的仗,还是得追撵着、游走着打。

既要游击战,便贵在精而不在多。

裁出来的兵员,正好扔给凡事多多益善的眼前这兵仙。

吕布越想越觉合适。

想当初他所领下那并州铁骑,赫赫杀

名可谓天下皆知,叫见多识广的董胖贼也惦记得很。

来这几百年前,他纵拿此时名声不扬的彭陈二人打不出甚么响亮

名号,至少也能打个酣畅淋漓的痛快!

况且天下一定,他便要走了。

那项羽人虽憨得很,待他却着实不坏。

他吕奉先向来是个大方的,索性大发慈悲,再帮那无人看护就要出事儿的傻子……稍多干点活。

“此次守株待兔,却

需以灵活为主。”吕布一边盘算,一边利落地安排着:“那陷阵营兵士,布只留三千员,余下那二千与那五万西部军,便

交托给韩兄了。”

韩兄却破天荒地露出副白日见鬼的震惊表情,久久无话。

比起贤弟主动要求精简兵力这点,更

叫他为之震惊的,还是贤弟话里明显透露出的意思。

这哪是他一向行事大刀阔斧,只爱冲锋陷阵,面对数万敌兵也敢

头脑发热地孤身冲上,总嚷嚷着打打杀杀的贤弟?

况且那护送粮草输送的活,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吃力不讨好。

“贤弟,”韩信沉默着打量贤弟许久,实在瞧不出对方有甚么或发热或醉酒的迹象,踯躅再三,仍是谨慎建议:“你还是

……再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