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钰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医疗站的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
她抱着一叠病历穿过走廊时,听见三哥的诊室里传来陌生的女声。
“喂,你就不能轻点吗?”
文钰好奇走进诊室,只见文致礼正弯腰为一个陌生女子包扎手臂。
女人苍白的皮肤在白炽灯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还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在把玩着一旁的废弃针筒。
文钰心中顿时产生了莫名的戒备感。
她问:“三哥,这位是……?”
文致礼专注包扎,头也不抬:“伤员。”
女人轻哼一声,转头朝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对视时,文钰心中竟涌起了一丝恐惧。
“你,你好……”
起初的七天,文致礼对这对母子的来历闭口不谈。
直到某个清晨,文钰撞见他拉着女人的手,温柔抚摸她手腕上的陈旧疤痕。
向来清冷的三哥抬头时,眼里竟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痴迷和爱意。
那一刻,文钰知道,自己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个女人名叫夏烬霜。
她明明已经伤好了,但还是以想要当志愿医生为由住了下来。
而小男孩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文致礼喊“爸爸”。
“烬霜姐……是你爱人?”文钰捏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问道。
文致礼微笑点头:“是,还有我们的儿子。”
语气里满是自豪和幸福。
文钰的心沉入了海底。
难怪当年三哥对她的示好避之不及,不是因为醉心医学,而是早就心有所属。
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怎么会这样!
更讽刺的是,两个月后,夏烬霜又怀孕了。
医疗站的日子变得魔幻起来。
三哥每天都和她黏在一起,他教她病理知识,手把手教她用手术刀。
而那个女人握着手术刀切开皮肤的样子,熟练得像个老练的刽子手。
有一次,一群持枪的暴徒闯入救助站抢夺药物资源。
医生和护士全部吓得躲了起来。
文钰蜷缩在药柜后面,屏住呼吸,瑟瑟发抖。
她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怀孕六个月的夏烬霜像幽灵般游走在枪林弹雨中。
寒光闪过,十二个暴徒接连发出惨叫——
那个女人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取下了二十四颗眼球。
鲜血在地面上流成小溪,那个女人却哼着摇篮曲,把玩着刚摘下来的眼球。
那是文钰第一次感激她的救场,也是第一次恐惧她的到来。
“三哥……”事后文钰颤抖着抓住文致礼的衣袖,“烬霜姐到底是什么人?”
文致礼笑得依旧温柔:“不是说了吗,她是我的妻子呀。”
自那以后,救助站变得异常和平,再也没有难民或是暴徒的侵扰。
夏烬霜总是会做一些出格的事,但文致礼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很温柔,很善良,他不忍心看任何人受苦。
即使是恶贯满盈的罪人,他也会给予全力的救治。
而现在,他居然会在那个女人用手术刀凌迟一个男人时温柔地递上止血钳。
那个男人用糖果将一群小孩骗到废弃大楼,侵犯了他们。
夏烬霜歪头疑惑:“哎呀,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做这些事了吗?”
文致礼冷冷看了昏死过去的男人一眼:“温柔是留给善良的人的,丧失人性的畜生,不值得同情。”
他变了,被那个女人变成了新的恶魔。
……
手术室的灯光暗了下来。
文钰望着趴在手术台上疲惫昏睡的文致礼,面色冰冷。
他刚完成一台二十八小时的手术,白大褂下的衬衫还沾着患者的血液。
文钰拿出一支针剂,针管里的幽蓝色液体泛着细微的气泡。
这是她亲手培育的变种kd病毒,混着其他七种致命病原体的活性提取物。
“三哥……”
她颤抖着手,将针头抵进男人颈侧的静脉,泪水砸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我尊敬你,感谢你,也爱过你。”
推杆缓缓下沉。
“但既然你选择与恶魔为伍……”
她深吸一口气,将剩余药剂全部推入,眼底翻涌着汹涌的仇恨。
“那我只能将你送入地狱了。”
……
“小哲,你最近怎么总是爱睡懒觉,是不是又熬夜玩游戏了?”
夏烬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文贤哲却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光是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就会感到厌烦和恐惧。
“不舒服。”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不舒服?不会是昨天吃我做的饭中毒了吧?”
夏烬霜的声音带着笑意,床垫微微下陷,她坐到了床边。
“可你爸不是说挺好吃的吗?”
隔着厚重的棉被,夏烬霜温柔地亲吻他的脑袋。
“今天爸爸又有好几台手术,妈妈要去帮忙了。”
她站起身,白大褂发出窸窣的声响。
“不舒服就多睡一会儿吧。”
“等新药研究出来,病毒消灭,我们一家四口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脚步声渐远,文贤哲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
晨光中,母亲离去的背影修长挺拔,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文贤哲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咬紧下唇。
妈妈,你真的是恶魔吗?
每天,他都活在浑浑噩噩的迷雾中。
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恶毒:
【你妈妈是恶魔,杀了她,杀了她】
【她在说谎,她不是医生,她是杀人犯】
【她会杀掉所有人,你的父亲,你的妹妹,还有你】
直到某个暴雨夜,惊雷炸响的瞬间,那个声音再次将他唤醒:
【去手术室】
他像具行尸走肉般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手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推开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父亲倒在地上,胸口被鲜血染湿。
而母亲跪在一旁,满手鲜血,那把染血的手术刀就握在她手中。
一瞬间,脑海中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刺耳——
【杀了她,杀了她……你能做到的,对吗?】
当他回过神来,夏烬霜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锐利的匕首。
那是她曾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要用这个保护好妈妈哦。
——嗯!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那间房间的。
只知道自己在流泪,在奔跑。
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奔跑。
他要逃离这里。
带着小雅一起逃离这里。
逃离母亲,逃离这可怕的一切!
……
……
至此,文贤哲终于恢复了当年的记忆。
看着文钰那癫狂讥讽的笑容,听着她从口中说出的残酷事实。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
文钰长期给他服用的糖果,是能扭曲记忆的精神药物。
那些耳边的低语,那些可怕的幻觉,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为了得到kd病毒的研究资料,文钰不惜让文致礼感染致命病毒,更不惜让一个孩子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
那些被噩梦缠绕的夜晚,他总梦见一个可怕的女人,一个死去的男人,还有一间充满血腥味的房间。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
那不是噩梦,是谎言。
救助站的阳光很温暖,根本不是阴森的人体实验室。
地下室堆满的是救命药物,而不是什么活体实验品。
夏烬霜拿着手术刀的样子很可怕,但她杀的都是来抢夺药物的暴徒。
最荒谬的是,文贤哲现在才回忆起——
那个在他噩梦中张牙舞爪的恶魔,会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睡地照顾他;
那个拿着手术刀的杀人狂,会因为他一句“想吃妈妈做的饭”就风风火火地下厨。
夏烬霜不是什么恶魔。
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