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虚了容易见鬼,败军之将看谁都像敌对。
更何况这些日子,土波人一直态度暧昧。尤其于阗那边,那些土波人根本就是作壁上观,妄图渔翁得利。
阿撒母不得不有所防备,当即叫停前进的队伍,摆出迎战的阵型。
山谷里,土波人的队伍看到这番情形,也在一阵喧闹后停下来,不过,看他们的态势,倒不像怀有敌意,只是人多势众,无形中给人以压力罢了。
有两名骑手从浩荡的队伍里策马过来,其中一人狂态毕露的笑着。他的笑声在山谷里几番回荡,却仍不减其中邪佞之意。
“哈哈哈,阿撒母元帅,看来也吃了唐军不小的苦头呢。”
那人快马上前,显得十分熟络的同阿撒母打起招呼。
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土波僧侣装束。
这少年对自己的态度如此轻慢,令阿撒母十分的不悦,可对方人多势众,也只好强压下火气,板着一张脸,尽可能摆出一副傲慢的身架,问对方是什么来头。
“咿呀,大元帅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佛爷我都不记得了?”
“本帅何曾认识过你?”阿撒母有些狐疑的将对方上下打量,他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认识什么十八九岁的土波少年。
更何况还是一名僧人。
对于圣火真理教来说,任何的佛道中人,皆是火狱光明主的敌人,若换了往常,这僧人还不曾靠近,早就被他射杀了。哪会给他近前说话的机会。
“你再仔细看看——”那少年继续卖关子,冲阿撒母得意的笑着。
阿撒母哪有闲心搭理这泼皮少年,本想教训他一顿,却见另外一骑过来,却是真正的熟人。
那人的马屁股上横着一口硕大的铜葫芦。正是黑火使者——马勒比。
马勒比冲阿撒母摆手,示意他莫要见怪,且同这少年打打交道也无妨。
看马勒比的神情,自己是真的认识这少年的,只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少年愈加得意,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儿上。
这笑容——的确像是见过的,天底下能笑得这么贱的人并不多。阿撒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是阿史那达曼?”阿撒母吃惊的叫道。
“嘿嘿嘿嘿,亏得佛爷我这般模样,元帅还能记得,荣幸荣幸啊。”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阿史那达曼本在五十岁开外,怎么忽然变成一副少年身子?阿撒母仍是带着三分狐疑。可这少年的神态、性情,却俨然就是阿史那达曼那个老狐狸。
阿史那达曼嘿嘿一乐,没脸没皮的吹嘘一番自己如何智斗迦楼罗天尊,“就差那么一点点儿,我就能把他永远禁锢在无间地狱里了,嘿嘿,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阿撒母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熟悉的摩罗昙照~阿史那达曼,“哈哈哈哈,佛爷好手段,想必经此舍身一役,那迦楼罗天尊不死也差不多了吧?”
阿撒母这话里使着坏呢,阿史那达曼当然听得出来,可他脸皮够厚啊——虽然这肉身已经不是自己的肉身了,可这没羞没臊的厚脸皮,却也完全转移了过来——他一甩脸蛋子,满不在乎的叫嚣起来。
“那是,这一次佛爷我把他诓进无间地狱,那可是大大消减了他的佛性和法力,接下来就看咱们几位圣火真理教大国师的独门秘法了,哈哈哈哈。”
阿史那达曼知道大石国几位元帅与国师之间多有嫌隙,所以才这么说,那几位元帅也想看看几位国师到底有多大本事。
不过,阿史那达曼不知道贝纳松已然受伤的消息。反倒惹得阿撒母一阵黑脸。
所谓疏不间亲。元帅和国师们之间再也有矛盾,那也是自己人,阿史那达曼是个外人。
“呵呵,昙照大师这么说,可就不够意思了,既然你有本事收服迦楼罗,何须再请本国国师出手呢?”
阿撒母扭过脸儿去。他打心底也是看不上阿史那达曼这号人的。对付这种小人,用则用之,不用的时候就当他是条狗。
摩罗昙照听出阿撒母话里有话,下意识往队伍后方观望。
他之前听马勒比讲过,同阿撒母一起攻打疏勒的,乃是贝纳松大国师。
没看到人。
贝纳松这个人向来喜欢夸耀身份,尤其在和元帅将军们同行时,一定是走在对方前头的。
摩罗昙照心里暗自得意,不用说,贝纳松非死即伤啊,这下好了,谁也别笑话谁。嘿嘿,都被人收拾的不轻。
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
摩罗昙照赶紧使出一副紧张关切的表情,上前探问贝纳松国师的情况,末了又加了一句。
“元帅不在疏勒城下,这是率众将士要去哪里?”
阿撒母毕竟是武将,脾气更直一些,被摩罗昙照这么一问,当下叫骂起来。
“去哪里?还他娘能去哪里?这不被人撵着打嘛,逃跑呗。”
阿撒母一边是气话,一边也是说给摩罗昙照听,自己先把自己从台阶上踢下来,省的对方阴损刻薄了。
摩罗昙照就是那种人,总是话里有话,损败别人。
摩罗昙照赶紧上前劝慰,又把土波一方的统帅——巴日萨引荐过来,双方合在一处,了解阵前情况,商量应对之策。
摩罗昙照十分得意,啪啪的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夸夸其谈,也不看巴日萨和阿撒母的脸色,愣是拉起两个人的胳膊,撮合双方握手结盟。
这俩人心里各有盘算。
阿撒母眼下损失惨重,力不如人,不管平时多么厌恶这些异教徒,脸上还是尽量摆出一副热情样子,夸赞对方骄悍勇武、军容齐整。
可那手刚抽回来,就赶紧在袍子上暗暗擦起来。圣火真理教的人,极度厌恶异教徒身上的气息和味道。
巴日萨皮笑不肉不笑,听凭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打定自己的主意,毫不放松。末了白了摩罗昙照一眼,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至于结盟的事,一直支支吾吾,巴日萨始终不肯给个痛快话儿。
摩罗昙照想要狐假虎威,在阿撒母面前立下威信,几番怂恿巴日萨打头阵,“狠狠教训一下唐军”,都被巴日萨“婉言拒绝”了,甚至到最后干脆冷起一张脸,不再理会小人的口舌。
气氛一度尴尬。
摩罗昙照又厚着脸皮凑到巴日萨身边,还没等开口,便被对方一把捉住领口,狠狠丢在一边。
“你这泼材,不是说他大石几十万大军,早已踏平西域,只等我来坐取收成么?怎的现在他一败涂地,丢盔弃甲一般?”
巴日萨腆着肚子,十分的不屑。
阿撒母开始挺生气,再看下去,发现这个巴日萨也不过是想坐地起价,多要些好处。
也不过如此城府,不足为虑。
“哈哈哈哈,”阿撒母忽然笑起来,极尽诚恳的样子走到巴日萨跟前,半是数落对方在于阗作壁上观,一面爽快摊牌,答应把之前谈的条件从新算过。
若是拿下疏勒和于阗,城池归土波,城内宝物女子,数一半归大石。
巴日萨仍不做声,一直等到摩罗昙照再问时,才又再加价码,疏勒城的结界,还有那支玄甲军,土波人概不负责,要由大石人去破解。
“将军说什么?玄甲军?”阿撒母惊问。
“怎么?跟人打了半天,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呵呵。”巴日萨不禁又流露轻蔑,笑出声来。
巴日萨把玄甲军的来历同众人讲了,又说起当年天可汗李世民率领五千玄甲军大破王世充十几万大军,以及后来李靖等人仰仗玄甲军平定西域的故事。
阿撒母听得一脸愁云。
巴日萨说的玄乎,换做平常,一定被人当做吹嘘。
可今天阿撒母是真真切切见识到玄甲军的厉害了。
“可有人破之?”阿撒母问。
巴日萨摇头,道:“不能破玄甲军,便不能克疏勒,所以劝元帅一句,还是小心打算。”
摩罗昙照不甘心啊,一辈子钻营算计,就为颠覆大唐的江山,怎么肯眼睁睁看它功败垂成呢?
甚至对于他来说,成功也已经不再重要,只要能把大唐搅个底朝天,就算阿撒母和巴日萨全都横死沙场,他们这十几万人马一个活口不剩,也在所不惜。
摩罗昙照毕竟心性狡猾,知道此刻硬劝不得,现出一副失落无望的表情,良久才反问二人。
“怎么,二位元帅打算就此回去?”
“难道法师有破解这玄甲军的法子?”阿撒母率先问起来。
阿撒母此次出征损失惨重,自然不是能轻易回去的。这妖僧话里有话,不妨给他树个梯子,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心里也在盘算巴日萨那十余万兵马,倘若土波军能够助阵,说不定有翻盘的机会。
“眼下倒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过玄甲军再厉害,也不过五千人,我不信他们真的能以几千人马胜过十几万大军。”
“这说的倒也是,不过——”
“破敌之计当须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帮大国师医好伤势,再顺便把帮你们把疏勒城的结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