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问心兰 作品

第172章 烬相思

夜幕如墨,沉沉地压在公主府的屋脊之上。万籁俱寂,唯有庭院里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墨晚风的书房中,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书写着奏章。漠北之地动荡不安,军情紧急,身为朝中肱骨,他一心只为皇帝排忧解难,谋划着御敌之策。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不经意间抬眼,发现书架上的花瓶竟摆反了。墨晚风微微一愣,旋即暗自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他搁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快步走到书架前,伸出手将花瓶摆正。

就在花瓶归位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只听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书架竟缓缓移动起来。墨晚风惊得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一幕。随着书架的移动,墙壁内赫然出现一道暗门。

墨晚风心中一惊,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自己在这书房不知度过多少日夜,竟从未知晓还有这样一间密室。他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他拿起书桌上的一盏烛灯,小心翼翼地朝着密室走去。

踏入密室,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密室不大,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卷,漆黑的密室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墨晚风刚一进去,身后密室的门便缓缓关上,书架也悄然移动回原来的位置,不留一丝痕迹。

墨晚风举着烛灯,踏入密室的深处。跳动的火苗将昏暗中的景象一点点勾勒出来,他的视线先是被角落里的烛台吸引,便抬手将它们逐一点亮。刹那间,密室亮堂起来,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僵立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

密室内,整整一百幅画像错落有致地挂满墙壁,画中女子无一不是九王妃闻心兰。从青涩稚嫩的十岁模样,到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二十二岁,每一帧岁月的痕迹都被细腻地描绘在画布上。有她嘴角轻扬、眉眼弯弯开心笑着的;有她歪着头、眨着眼俏皮可爱的,每一个神态都鲜活生动,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中走出来。

墨晚风的目光被这些画像牢牢锁住,双腿像是被钉住一般,无法挪动分毫。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机械般地转身,这才发现身后的桌案。

只见桌案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品,一支做工精巧的簪子静静躺在角落,温润的玉质折射着微光;一旁,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纹理细腻,似在诉说着往昔;更显眼的是一个小小的泥人,虽然做工略显粗糙,却惟妙惟肖地捏出了闻心兰的神韵,不难看出制作者倾注的心意。这些小玩意儿层层叠叠,几乎占据了整个桌面。

而在这堆物品中间,摆放着数百封信笺,纸张有些泛黄,像是历经了无数个日夜。墨晚风颤抖着双手,拿起一封,刚展开,一滴清泪不受控制地从他脸颊滑落,砸在信封上,瞬间洇出一片水渍。

他顾不上擦拭泪水,就着昏暗的烛光,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信中的内容,皆是对闻心兰的思念与牵挂,从日常的琐碎小事,到夜深人静时的辗转反侧,一字一句都饱含深情。墨晚风一封接着一封将信笺尽数读尽。

第一封

时令:永昌廿四年谷雨

吾妻心兰:

今晨闻檐下燕啼,恍惚见卿立于旧宅桃树下。去岁今日,卿鬓间落英三瓣,吾拾而藏于《诗经》扉页。昨夜翻检,花瓣已化尘泥,唯余卿耳坠明珠一粒,犹带温香。

驸马府新植杏树十株,花开如雪,然无一人知吾恶杏香。昔年卿嗔吾攀枝采蕊,跌入怀中染襟袖芳菲,而今满园春色,竟似穿肠毒药。

墨字至此,忽闻宫漏三响。西窗烛影摇曳,竟将残茶雾气幻作卿侧影。欲执笔摹卿眉目,狼毫坠地,方知相思入骨,画皮难画魂。

此生已许社稷,此心长囚樊笼。唯愿三更梦回,犹见卿执帕拭吾额间薄汗,柔声唤“晚风”。

第五十二封

时令:永昌二十五年芒种夜雨

吾妻心兰:

亥时骤雨,雷鸣裂瓦。公主命人焚尽旧稿,吾冒死藏此残笺于砚底。忽忆永昌十二年夏,与卿避雨城隍庙,卿湿发贴吾颈侧,栀子香混着雨腥气,竟成余生最蚀骨之毒。

今晨过朱雀门,见九王府马车金铃坠地。帘隙惊鸿一瞥,卿腕间翡翠镯光洁如新,可知当年裂痕处,吾以发丝嵌金修缮三宿?

吾负卿十年之久,夜夜剜心自省。然圣旨如刀,吾忆起卿迁京那日,吾剜下肋骨做簪,每隔数月吾旧疾复发。太医问疾,岂知此非病,乃情劫。

漏断人静,雨打残荷声声慢。吾囚于驸马华服之下,竟羡塘中并蒂莲——生同根,死同穴,纵被风雨摧折,犹胜人间鸾凤。

第五百二十封

时令:永昌二十五年大雪

吾爱心兰:

此笺当为绝笔。书信七百,俱焚于今晨炉火。灰烬中惊现卿昔年所赠红豆一粒,色艳如血,方知相思可烧不可毁。

昨夜公主逼饮鸩酒,吾藏半盏于袖。若得机缘,愿以此毒酒洗去卿腕间王妃金印——那日本该系着吾赠卿的相思铃。

太医诊脉,言吾心脉俱碎。然他们不知,自卿披嫁衣那日,墨晚风已成行尸走肉。附上当年婚书残角,浸透离魂散与心头血,望卿偶展时,尚记青梅时节,白衣少年跪捧杏花求娶:“吾妻心兰,生死不离。”

此生无缘,唯求奈何桥头缓行三日。待卿白发苍颜,执此残笺相认:黄泉碧落,晚风候卿。

当墨晚风读完最后一封饱含深情与眷恋的信笺,刹那间,记忆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海中混沌的迷雾。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昔,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十二岁那年,他刚搬入旧宅,那天闻心兰慌慌张张地跑出家门与他擦肩而过,她明媚的面庞,恰似春日里最明媚的春光,从此照进了他的心房。

十四岁的盛夏,溪边垂柳依依,潺潺的流水声为他们的欢声笑语做着最美的伴奏。他们在溪边肆意玩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衫,却也溅起了年少时最纯真的情谊。入学堂后,每日午后,闻心兰总会悄悄递给他一封带着淡淡墨香的情书,那些青涩而真挚的文字,成为他枯燥学习时光里最甜蜜的慰藉。

十五岁那年,母亲病重,他心急如焚,毅然决定进京求药。临行前的那个雨夜,两人在屋檐下相拥。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深情吻别,雨水和着泪水滑落脸颊,那是离别的苦涩,也是对彼此深深的眷恋。

然而,当他历经千辛万苦离京归来,却发现闻心兰已经举家搬迁,从此音信全无。那一刻,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痛不欲生。他剜下自己的肋骨,精心打磨成簪,以此为誓,定要高中状元,娶她为妻。此后的日子,他将这份思念与誓言深埋心底,日夜苦读。

上元节的夜晚,花灯如昼,人海茫茫中,他与闻心兰惊喜重逢。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闻心兰踮起脚尖,在他胸口留下轻轻一吻,所有的等待与思念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甜蜜。

大婚前夜,他带着闻心兰来到山丘之上,俯瞰着城中的万家灯火。在那棵古老的星槐树下,两人紧紧相拥,深情拥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这段爱情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他与公主成亲那日,迎亲的喜轿在街上缓缓前行,当他与闻心兰喜轿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刺痛,那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无奈,几乎将他吞噬。

回忆如刀,一刀又一刀地割着他的心。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就在这时,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相思蛊突然发作,瞬间化作成毒。一股强烈的剧痛感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墨晚风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痛苦地攥紧胸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那痛感好似将他拖入了无尽的炼狱,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食他的心脏,让他生不如死。

墨晚风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与此同时,远在公主府另一处的李云烟也感受到了蛊毒的强烈反噬。她嘴角溢出鲜血,心中暗叫不好,知道是墨晚风恢复记忆引发了蛊毒反噬。她强忍着剧痛,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去把驸马寻来!快!”

而密室里的墨晚风,已经被剧痛折磨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不断地用拳头砸击地面,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苦。不一会儿,他的手就被砸得血肉模糊,鲜血不停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可那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弱,最终,墨晚风在这无尽的痛苦中疼到昏厥,倒在血泊之中,密室里只留下他微弱的喘息声,诉说着命运的残酷与爱情的悲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