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闻心兰恢复记忆后,她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见他,这些天李云轩一直都在庭院里喝闷酒。夜,静谧得有些诡异,月光如银纱般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王府那略显空旷的庭院里。李云轩身形摇晃,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向地面,“砰”的一声脆响,酒液四溅,这已经是第九个了。回到书房内,他通红的双眼,此刻正死死盯着那博古架顶层的鎏金盒,月光像是有意引导,刚好爬上了盒子,泛出冷冷的光。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岁月的刀刃上,指尖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的血,颤抖着触碰到盒锁。刹那间,时光仿若倒流,他恍惚又看见闻心兰那纤细的身影,踮着脚,俏皮地把东西藏进这盒子里。那是三年前,那时的她,眼里心里全是墨晚风,那些信物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他,每一个孤寂的夜晚,都对着这些物件,借酒消愁,饮到天明。
盒子打开的瞬间,半块桃花酥滚落出来。李云轩愣住了,看着那早已霉变成灰褐色的点心,突然痴笑起来,笑声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凄凉。他还记得,这是闻心兰第一次下厨做的点心,当时满心欢喜地端到他面前,模样别提多期待了。他尝了一口,焦苦得难以下咽,可还是当着她的面吃得干干净净。那时的闻心兰,眼角眉梢都漾着动人的笑,可这笑容,在看到他珍藏的食盒时,骤然冻结。
“王爷留着这毒物做什么?”她的声音尖锐,满是不解与愤怒。恢复记忆时,她将他收藏的物品尽数摔碎。那些都是她第一次下厨时他留下的点心。
“毒物...”李云轩喃喃自语,他缓缓蹲下身子,碾碎酥壳,而后将手指放入口中舔舐,霉斑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那滋味,就如同他这些年苦涩又绝望的爱。那日她摔门而去,决绝的背影成了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他跪在满地碎瓷里,整整拾了一夜,哪怕是指缝里的残渣,都被他小心收起,就像收起她施舍的每一分温情。
他想起他们初见时,他被敌对势力袭击,受了严重的伤,那时的她才十二岁,她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为自己疗伤,还记得她笑着给自己递来糕点的那一刻,她纯真的笑容彻底温暖了他,那时的他,冷漠的如同坚冰,可她却没有畏惧寒冷。那一刻他的心就被这个纯净善良的女子偷走了。后来,他想尽办法将她娶进王府,本以为是幸福的开始,却没想到是无尽痛苦的源头。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在墨晚风身上,他的百般讨好,换来的不过是她的冷漠与敷衍。
李云轩抱紧那半块桃花酥,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上,洇湿了一片尘土。“兰儿,你可曾有一刻,哪怕一刻,对我有过一丝真心?”他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
王府的夜,浓稠得化不开,鎏金烛台忽的一声爆响,火星四溅,将李云轩从回忆的深渊中猛地拽回。他下意识地望向铜镜,镜中自己的倒影扭曲而陌生,玄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心口处,兰草缠绕的“心”字纹身若隐若现,下方那细小齿痕,此刻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印记,思绪瞬间飘回到闻心兰与墨晚风大婚的那个夜晚。红烛摇曳,房内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可对李云轩来说,那是一场凌迟。闻心兰将他误认成墨晚风,初夜疼极时,从她口中哭喊出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那声声呼喊,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心尖上。
“墨郎...”记忆里,闻心兰染血的唇轻轻贴上来,带着药物的迷离与蛊惑。他明知这一切不过是药物作祟,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扣住她的后颈,近乎贪婪地加深这个吻。就像明知那交杯酒里掺了药,他仍笑着一饮而尽;就像十二岁生辰那夜,她送给他的荷包,满心欢喜打开,内里却缝着墨晚风的生辰八字,他也只是默默藏起心底的苦涩。
李云轩的呼吸愈发急促,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他突然失控地冲上前,一把扯开紫檀柜门,刹那间,数十个药罐轰然坠地,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每个瓷罐上都刻着清晰的日期,那是闻心兰三年间服过的安神汤残渣,承载着她在王府里每一个难眠的夜,也承载着他小心翼翼的守护与卑微的爱意。
他颤抖着手,在这些碎片中翻找,最终拿起那个最旧的罐子,手指颤抖着打开,罐子里埋着一缕青丝,是他趁闻心兰昏睡时,偷偷绞下的。他将那缕青丝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柔。
“为什么?”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解,“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空旷的房间里,无人应答,只有他的声音在空荡荡地回响。 窗外,月色如水,却照不亮他心底那无尽的黑暗。
“你要的...”李云轩的声音沙哑,透着无尽的落寞与癫狂,他抓起那缕青丝,一圈又一圈地缠在腕间,对着空荡荡的四周,仿若在与一个看不见的灵魂对话,“我都给,我什么都给你。”
他摇摇晃晃地提起酒坛,坛中辛辣的酒液如瀑般浇透满柜喜服,每一滴都似他破碎的心。火光一闪,火折子落下,刹那间,火苗肆意蔓延。就在这混乱之中,他的目光定在了衣柜最底层那件沾血的里衣上。那是闻心兰初夜那晚穿的,袖口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那是与墨晚风内衬相同的纹样,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刺痛,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疯狂地蹿上房梁,浓烟滚滚。李云轩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赤脚踩进那熊熊燃烧的火堆。炽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足底,剧痛从脚底迅速蔓向心脉,可这钻心的痛,竟比不过那日闻心兰恨他的眼神。
昨日他再一次找闻心兰试图求得她原谅,可她竟将肋骨簪刺向自己,当簪尖即将刺入他的胸口时,她瞥见他腰间悬着的香囊。那是她失忆时绣的第一个香囊,鸳鸯的眼睛用的是墨晚风送的金线。彼时,她像只温顺的小鹿,倚在他怀里穿针引线,发间的茉莉香与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她轻轻说道:“云轩哥哥,你心跳得好急...”
“兰儿...”李云轩在烈焰中张开双臂,任由火焰吞噬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闻心兰大婚那夜。那晚,药物的作用让闻心兰神志不清,她扯着他的衣襟,与他亲密缠绵。可第二日,当她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人是他时,眼中的厌恶与愤怒让他如坠冰窖,紧接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是你!昨晚的人为什么是你!”那清脆的巴掌声,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成了他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火势愈发凶猛,整个房间都被火海淹没,李云轩的身影渐渐模糊在这炽热的火焰之中,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执念,都随着这场大火,化为了灰烬 。
大火熊熊,将整个王府的夜空染得通红,梁柱倒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像是命运无情的宣判。李云轩在这一片混乱与炽热中,目光被梳妆台抽屉里露出的半截红绳所吸引。那红绳纤细,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格外刺眼,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墨晚风亲手编来束发的,闻心兰总爱缠在纤细的腕间,视作珍宝。被他发现后,他嫉妒得发狂,最终,他还是将它从闻心兰身边偷走,藏了起来。
李云轩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与绝望,在这呼啸的火声中显得如此单薄。他的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只破旧的药碗。碗底凝着厚厚的经年药垢,这是他每日亲自为闻心兰尝汤药时,悄悄藏起的。他曾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药碗时的温度,留住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可到如今,不过是一场空。
“终究...”
“连半分的爱...都不肯分我...”他喃喃自语,声音被火焰吞噬,消散在这滚滚浓烟里。
漫天火光如同地狱的业火,李云轩的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过往的种种。最后,定格的是闻心兰及笄那日的笑靥。那日,春光正好,桃花灼灼,如一场粉色的雨纷纷扬扬飘落。闻心兰站在烂漫的花树下,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她隔着那片如烟似雾的桃花雨,将精心绣制的荷包,满含爱意地掷向墨晚风。而他,飞身而起,将那承载着少女情思的荷包截下。自那以后,这个荷包便一直被他藏在内衬里,日日相伴,从未离开过,就如同他对闻心兰那份炽热又卑微的爱。
就在李云轩即将被火焰完全吞没之时,清风和明月,他最为忠心的两名侍卫,远远瞧见自家主子深陷火海,心急如焚。他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火焰炙烤着他们的肌肤,浓烟呛得他们几乎窒息,但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救出王爷。在一片混乱中,他们终于找到了李云轩,拼尽全力将他从火海中扯了出来。
此时的王府乱作一团,家丁、仆人、侍卫、丫鬟们纷纷提着水桶赶来灭火,呼喊声、脚步声、火焰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众人齐心协力,经过漫长的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肆虐的大火才终于被扑灭。李云轩的书房被大火燃烧殆尽,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惨烈的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