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凛冽的风如刀割般刮过京城的街巷。醉仙楼的檐角铜铃,正结着第七层冰霜,在寒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云轩醉意熏熏地走到了醉仙楼里。他猛地踹开醉仙楼的鎏金门,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楼内众人皆是一颤。老鸨脸上堆着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殷红的长指甲还没来得及搭上李云轩的肩头,玄铁护腕便如利刃般划过,在她手上割出道血口。
“九王爷今儿要点哪位姑娘?新来的碧痕姑娘琵琶弹得……”老鸨强忍着疼痛,声音颤抖地问道。
“要最像她的。”李云轩将闻心兰的画像扔向老鸨,冷冷地开口,话音未落,手中的酒壶便狠狠砸向描金屏风。“砰”的一声巨响,琥珀色的琼浆顺着屏风上《霓裳羽衣》舞姬图的眉眼肆意流淌,仿佛是画中人无声的泪。
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出声。老鸨拿着画像去寻人,片刻后,屏风后缓缓转出一位女子。她身着茜色抹胸襦裙,身姿婀娜,鬓间歪插着一支桃木簪,那模样,与闻心兰及笄那日竟分毫不差。
李云轩的眼眸瞬间充血,像是饿狼看见了猎物。他突然暴起,如鬼魅般冲上前,狠狠掐住女子的脖颈。女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他那钢铁般的手。李云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锁骨下的淡痣,声音冰冷得如同这寒冬的风:“谁准你学她的?”
随着他的动作,缠枝莲纹的绡纱在掌中寸寸碎裂,女子胸口的朱砂痣逐渐露了出来。李云轩怔了怔,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深处。紧接着,他突然低笑起来,那笑声里却没有一丝欢愉,反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疯狂。他拿起桌上的整壶梨花白,猛地浇在那朱砂上,大声喝道:“赏!”
老鸨见状,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道:“王爷息怒,这姑娘新来,不懂规矩……”
“闭嘴!”李云轩怒喝一声,老鸨吓得立刻闭上了嘴,退到一旁。
李云轩松开手,女子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李云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愤怒,更多的却是迷茫。
“起来,弹琵琶。”李云轩冷冷地命令道。
女子不敢违抗,颤抖着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琵琶,坐在角落里开始弹奏。琵琶声如泣如诉,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李云轩坐在主位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眼神始终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三年的时光里,他与闻心兰曾一起吟诗作赋,对月赏花,他为她散尽千金,只为博她红颜一笑,他依旧记得上元夜那晚,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无尽的蜜意。可如今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无穷无尽的恨意与冷漠。
“弹《凤求凰》。”李云轩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子连忙换了曲调,指尖在琴弦上快速跳动。李云轩听着听着,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模糊,闻心兰的面容与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合,又渐渐分离。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李云轩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厌恶。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王爷,您这就走了?”老鸨小心翼翼地问道。
“以后别再找些庸脂俗粉来糊弄本王。”李云轩扔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醉仙楼。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李云轩走在街头,任由雪花落在身上。他的心被闻心兰伤地千疮百孔。他不知道今后的他该如何与她相处,她不愿忘掉过去与自己重新开始,而他也无法忍受她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男人。
回到王府,李云轩径直走进书房。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闻心兰的画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眉眼,喃喃自语道:“兰儿……你为何心里始终无我……”
这一夜,王府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李云轩守着那幅画像,彻夜未眠 。
暮色似浓稠的血,肆意泼洒在雕花窗棂上。醉仙楼内,李云轩一脚踢翻脚边第三个空酒坛,绛紫蟒袍沾染着酒渍,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暗光。他正用玉扳指在檀木案上缓缓划着“兰”字,木屑簌簌地落在青玉酒盏里,每一下划痕,都似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王爷您可算来着了!”老鸨那尖细又谄媚的声音骤然响起,只见她满头金步摇随着身体的动作撞得叮当响,急匆匆地挤进厢房。“前几日您命我寻的姑娘我寻到了,模样极为标致……”她突然压低了嗓子,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朱漆屏风,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最妙的是那张脸,与画像中的那位……足有七分相似。”
李云轩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抬头看向老鸨,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一阵如月光般轻柔的琵琶声悠悠漫进厢房。他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琉璃盏。
屏风后,一位女子抱着紫檀琵琶,莲步轻移地转出。她垂首时,脖颈弯成一道优美的新月弧度,额间花钿竟是闻心兰最爱的红梅样式。李云轩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当那张脸在烛火中缓缓扬起,刹那间,他仿佛被拽回了那年春猎场。
那时,桃花灼灼,漫山遍野。闻心兰提着裙裾,笑语嫣然地从桃林深处奔来,鬓边落着三两点粉嫩的花瓣,像是从画中走来的仙子。
"愣着作甚?"老鸨的团扇拍在少女肩头,"还不给九王爷斟酒!"
顾瑾萱战战兢兢捧起鎏金盏,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李云轩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
暮色沉沉,醉仙楼的厢房内烛火摇曳,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云轩望着跪在波斯绒毯上的女子,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把头抬起来。”
顾瑾萱乖巧地抬眸望向李云轩,仅是一眼她便呆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仿若被上天偏爱的脸庞。他的眉,犹如苍劲的墨笔勾勒而成,斜飞入鬓,英气中透着几分冷峻;双眸深邃而明亮,幽黑如渊,藏着无尽的故事与锋芒,烛火跳动间,那眼底似有寒星闪烁,只需一眼,便能将人深深吸引,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线条刚硬又不失性感,嘴角处若有似无的弧度,为他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一头乌发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仿若神祗降世,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好看得近乎不像话 ,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李云轩只觉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顾瑾萱,不仅面容与记忆中的她有七分相似,就连锁骨上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可细细看去,她的眼神里独独缺了闻心兰望向他时眸中流转的星光。
“叫什么名字?”李云轩沉声问道。顾瑾萱手指颤抖,不经意间触碰到琵琶弦,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厢房里格外突兀。她努力稳了稳心神,轻声说道:“妾身姓顾,名唤瑾萱……”
李云轩看着顾瑾萱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不由想起了闻心兰失忆后的那夜中秋,她也曾用这般眼神望着自己,眼中的爱意是如此的真切,他至今都无法忘怀。
刹那间,李云轩的理智被汹涌的情绪淹没,他突然暴起,伸手扯断女子腰间的玉带,“嘶啦”一声,锦缎裂帛的声音在厢房内格外刺耳,其中还夹杂着老鸨谄媚的“王爷慢用”。
顾瑾萱惊惶失措地往后退,慌乱间发簪跌落,如墨的青丝瞬间散落在月白的肩头。这一幕,恰似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云轩的记忆深处,让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幅画面:那年,闻心兰在荷花池畔失足,湿漉漉的发丝紧紧贴在酡红的脸颊上,也是这般咬着唇,满眼羞怯,不敢直视他。
“王爷……”顾瑾萱怯生生的呼唤,像一盆冷水,将李云轩从回忆的深渊中猛地浇醒。他如梦初醒,这才惊觉眼前的人不是闻心兰,闻心兰从不会用这样畏惧的眼神看他。李云轩缓缓松开了钳制的手,看着女子锁骨上被他抓出的红痕,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懊恼,有悔恨,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思念。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痛饮起来。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淌进衣领,在胸口仿佛烫出了一个灼热的空洞。
“弹《雨霖铃》。”他哑着嗓子,踉跄着摔进软榻,阖上了双眼,试图在黑暗中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顾瑾萱战战兢兢地拨动琴弦,琵琶声如泣如诉,在厢房内缓缓流淌。她抬眼偷偷望去,只见那位传闻中冷峻无比的九王爷,正用染血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案上的刻痕。暗红的血珠顺着“兰”字的最后一笔滑落,在沉香木的纹路里蜿蜒成河,触目惊心。
屏风缓缓拉开,紫檀琵琶的余音仍在雅间内悠悠回荡。李云轩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顾瑾萱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摇曳的烛火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可她此刻满心都是惶恐与疑惑,实在不明白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为何单单对一个“兰”字如此执着。
顾瑾萱本是乐坊里的歌姬。家中父母重男轻女,为了给弟弟置办田地,早早便将她卖到乐坊,从此她的生活便只剩无休止的弹唱琵琶、练习舞蹈,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就在昨日,醉仙楼的老鸨花重金将她买下,说是要将她引荐给尊贵无比的九王爷。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心中暗喜,倘若真能进入王府,往后便再也不用过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了。更何况,初见九王爷时,他那惊为天人的模样和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仅仅一眼,便让她彻底沦陷。
顾瑾萱痴痴地看着李云轩,脑海里早就做好了盘算。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尽办法讨王爷欢心,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神中满是坚定与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轩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早已飘远。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疲惫,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你下去吧。”
顾瑾萱连忙起身,动作慌乱间差点摔倒。退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云轩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身姿挺拔却透着无尽落寞。那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挣扎。顾瑾萱的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可很快又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雅间,门缓缓关上,将屋内的孤寂与屋外的喧嚣彻底隔开 。
走出醉仙楼,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顾瑾萱裹了裹身上的薄衫。她抬头望向那轮高悬的明月,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在那扇紧闭的门后,李云轩独自坐在黑暗中,脑海里又浮现出闻心兰的笑颜,那是他心底永远无法触碰的伤痛,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