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连钰带着顾亭给的请帖,一身素衣,发丝半束来到顾宅。
抬头发现,门匾上已经换上了“云宅”的字样。
连钰一阵恍惚,是呀,云家已经恢复了名声,不再是叛将,顾亭又是云家后人,他居住的宅邸,自然应该是云宅才对。
连钰看着这两个字,眼眶红了又红,情绪再难控制。
“公子。”
青月递上一方锦帕,连钰立刻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情绪不能如此外化,
速速擦完眼泪,平复了一下心绪,才慢慢走了进去。
里面钟首辅正在和顾亭吵着什么,走近了才听清,
“我与你父亲早年相交,他并不轻视自家女儿,虽然,宛儿与钟家有父母之命,
但毕竟未曾过门,灵堂上还是要有宛儿的牌位的。”
竟然是在为自己安排灵?
顾亭倔强的小脸看到连钰走来,红着眼方对着钟首辅点了点头,就见钟白抱着牌位,小心的将自己的灵牌,放在了父亲右下首的位置。
长女云宛之灵位
长女云宛之灵位
连钰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在钟白的呼唤下,点燃三炷香,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母亲,原谅宛儿现在不能以女儿之名来祭拜,日后定然补上!
礼毕起身,连钰仿佛与云宛的身份也做了告别。
钟白觉得今日的连钰,情绪格外沉重。
他很理解连钰的心情,连钰本来就是云鹤将军府上的旧人,如今旧主冤情得以洗刷,定然是有所感怀。
钟白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给云将军和云夫人上香,又看着十年前就让自己心动的小姑娘的灵位,默默在心中念起,
“宛娘,你家的冤屈已经洗刷了,你高兴吗?不过,你从来就不曾认识我,可能也不会来我的梦里,那就祝你来世能够快乐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起身后良久,他的情绪也有些缓不过来,一直怔愣着。
陆续开始有宾客来祭拜,
首先到的,竟然是杜止卿。
杜止卿看着祭桌上的三个崭新的灵牌,盯了好一会儿,直到家丁将燃好的香递到他的手中,
他才恍然回神,郑重的磕头,插香之后,转身欲退回时,看到了站在顾亭和连钰身旁的钟白。
“钟大人和钟首辅怎么站在家属一侧?”
“感谢杜公子的祭拜,家父与钟首辅私交甚好,少渊哥哥是与我姐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杜止卿瞳孔一震,“这事云小姐她本人知道吗?”
“此是我父亲和云将军共同商议过的,宛娘应是知道的。”
钟白声音低沉,透着难以名状的悲伤,杜止卿看了看钟首辅,和站在顾亭身后的连钰,
“宛娘……”
他唇齿间咂摸着这两个字,叹了口气,转了个方向,站到了钟白的身侧。
钟首辅眼神奇怪的看向杜止卿,杜止卿神色淡淡,声音也没有波动,
“在下是云小姐同命相怜的朋友!”
钟白眉头一皱:还能这样认朋友?
但这里是云家的主场,顾亭没说话,他便只能站在原处。
连钰和顾亭听到他的话,面带异色的看向杜止卿,可杜止卿再未说起相关的话题,直接出声迎接后来的宾客去了。
礼部尚书赵展赵大人带着儿子京兆尹赵庭芳一起出现,他们和云鹤此前并无交集,但是却都知道云鹤的赫赫战绩,来此聊表心意。
工部尚书韩溯和刑部尚书沈飞前后脚进了祭堂,祭过香后,沈飞慈爱的拍了拍连钰的肩膀。
他是刚刚知道连钰竟然是云家的旧人,不管她之前是什么身份,能够记得主家,并且为了主家豁出性命的查案翻案,沈飞就佩服她!
花罗单独而来,他听说连钰的身份之后,心中无比叹服,
之前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认真做事的同僚,竟然是武将转过来的,却依旧在科举上力压众人,成为三元及第的状元。
他上过香,对连钰发自心底的表示了佩服!
昭武将军罗功是武将,他对于云鹤能够洗刷冤屈,更加感慨,
他穿着战甲,手抱盔帽,用武将最崇高的礼仪,来祭祀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神将军。
纵然大臻朝对于文官武官同样重视,但是考科举出来的文官,在朝堂上的发言就是比武官更有说服力。
武将的思路不够快,嘴皮子不够利索,在和文官的对峙中,很容易就落了下风。
云鹤的死,就是秦王一声令下,文官私底下将罪名一网罗,证据一安排,
再在皇帝面前巧舌一弹,威震边疆敌人的镇国将军,就这样成为了叛国的叛徒。
他看着悲痛的顾亭,慨叹云鹤的血脉优秀,即使没有他的亲自教导,也能有这么出挑的儿子,
他感叹云鹤能有连钰这么尽心的旧部,有钟首辅这么交心的旧友!
但是同时他更加感慨的是,云鹤。
因为云鹤够优秀,所以他的周围都是义士,也因此,即使蒙冤十年,
他的这些曾经的交情,也会坚持不懈的为他寻找证据,洗冤翻案!
“云鹤是有福气的!有乃父之风!”
他有些哽咽的拍了拍顾亭小小的肩膀,挎着大步离去了。
新任户部尚书郑景成,进来的时候,和罗功擦身而过。
他恭敬的插上三炷香后,走到连钰面前。
在梁安府赈灾一行中,连钰的能力让他无比钦佩,文能力压群雄,战场指挥作战的能力也无比卓越,
没想到竟然曾经是云家的部下,是个名符其实的武将出身,难怪有如此优秀的作战能力!心中更加叹服。
他拍了拍连钰,又蹲下身和顾亭说道,
“云公子,好样的!”
顾亭眼泪一下子就留下来了!
郑景成没有慌乱,他轻轻帮顾亭擦去眼泪,口中还念叨着,
“无碍,你的父亲定然是欣慰的,有你这样的儿子继承门楣,这下他也能真正的含笑九泉了。”
顾亭眼泪越流越甚,最后连钰也蹲下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才慢慢止了泪。
谁人能知,是郑景成那声“云公子”让顾亭一下子破了心防!
这么多年,自己终于能以自己的身份见人了,他再也不用耍着赖的叫人家称自己亭公子了,
他是云鹤的儿子,是云家的后人!
郑景成见顾亭情绪见好,方起身和连钰、钟首辅和钟白告了别。
左都御史司婴和大理寺卿宁世昌结伴而来,作为三法司之二的两部最高官员,
这么些年来,一起审理的案子不少,因此交情也算不错。
他们当年对于云鹤的案子虽然也有疑心,只是看到当时的刑部侍郎杜奉之的悲惨下场之后,都默契的选择了缄默。
本以为这个案子会就这样变成一个史书里的旧录了,没想到他们十分看好的连钰,
竟是云家旧部,科举入仕都是为了翻这个案子而来,不由得觉得当年的自己还是狭隘了。
而顾亭的出现更加让他们震惊,年仅十岁的小儿,竟然敢独闯朝堂,御前伸冤,
不愧是神将军云鹤和顾侯爷亲妹的独子,如此优秀的血脉传承,云鹤注定不会永远蒙冤!
将近午时的时候,太子也出现在灵堂。
连钰、顾亭、钟首辅几人立刻跪拜行礼,太子立即阻止了几人下跪的膝盖,随后出声的却是皇帝,
连钰和顾亭几人都抬首看着太子身后缓步走进来的皇帝,眼神有些惊异,皇帝却出声笑了,
“怎么,没想到朕会亲自来祭拜?”
连钰醒神,快速去帮皇帝点了三炷香,皇帝进来的时候,接过手亲自一根一根的插到香炉里,心有所伤的感慨道,
“云鹤当年战功赫赫,大臻确实因为有他,边防稳了不少。
朕当年听信谗言,连查都没有查,就直接下了诛杀令,是朕,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
皇帝转身看着刚刚到自己腰部的顾亭,又看了看身后站姿挺拔的连钰,旁边还站着钟首辅和钟白、杜止卿,
“云鹤的命不错,有你们这样的人在他身后帮他,虽死无憾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太子多留了一会儿,他和连钰和顾亭、杜止卿说了节哀顺变后,就带着钟首辅和钟白到门口说话去了,
“日后,你们在京城的日子,应该不会安稳的。”
皇帝离开后,杜止卿看着外面几人的身影,意有所指的和顾亭与连钰开口,
“无事,我们如今都已经名正言顺了,以后很多事情,在需要动手做的时候,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顾亭声音笃定,杜止卿看看眼神坚定的顾亭,又看看温柔扶着连钰肩膀的连钰,
猛然想起来,这两人确实都不简单。
连钰运筹帷幄,精准布局,促成了今日这两宗案子的真相大白,
而顾亭的身上可是有大将军独子,和顾侯爷外甥两重身份的加持,
纵然他人想做什么,也得想想自己的胳膊够不够硬,能不能抵住顾侯爷的铁拳才是!
“也对!”
杜止卿扯扯嘴角,未再注意钟首辅一行人,眼中淡淡悲伤,却是盯着“云宛”的灵牌。
“什么也对?”
外面又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