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阁三楼的密室中,烛火被窗缝透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白萧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青瓷与红木相撞,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你确定那黑衣人是黎清远?"秦陌川手中的玉扣差点滑落,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黎家嫡长孙不是十二年前就..."
"我起初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白萧压低声音,手指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朱砂痣的形状,"但那枚痣让我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清远的痣在右眼下一寸,当年我常随祖父去黎家,彼此很是熟悉,那颗痣太特别了,而且他的眉眼和三丫很像。"
秦陌川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内来回踱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一片干茶叶:"若真是黎清远...当年是谁救走了他..."
白萧从怀中取出黑衣人给的药包,纸上字迹力透纸背,"这字迹虽刻意变形,但'钩'画收笔时习惯性上扬——与黎老太医的脉案批注如出一辙。"
窗外突然响起夜枭啼叫,两人同时噤声。待确认只是寻常鸟鸣后,秦陌川才凑近低语:"所以当年六殿下突然自请镇守北境,实则是为了..."
"带走黎清远。"白萧接过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十二年前黎家给的定亲信物,"当年黎太医曾在军中做过军医,北境军中多有黎太医当年救治过的将士旧部,最适合庇护一个'已死之人'。"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白萧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陛下登基后第一道密旨就是重修太医院典籍库!他是在为翻案做准备!"
白萧想起黑衣人那双淡青色的眼睛——那正是黎家特有的眸色。如今想来,六殿下当年的一系列行为,恐怕都是为了掩护黎清远。
“若是如此恐怕当年殿下便知晓了异常,只是苦于对方势力太大所以只能隐忍,这份城府……”
"我们打乱了陛下的布局。"白萧苦笑,"他本打算慢慢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再..."
"无妨,也许现在他有了更好的棋子。"秦陌川突然打断,目光落在白萧的玉佩上,"你与黎家曾有婚约,又是陛下少时挚友。由你出面查案,既不会让太后起疑,又能避免陛下与太后直接冲突。"
白萧浑身一震。是了,那日紫宸殿上面圣,皇帝那句"朕是君,你是臣"并非疏远,而是在提醒他君臣身份之别——唯有保持距离,才能让他这个"局外人"名正言顺地介入调查。
"今日黎清远现身,是陛下给的明确暗示。"秦陌川眼中精光闪烁,"他既要借你之手查案,又不想你涉险太深,所以才派黎家人亲自接应。"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白萧走到北境地图前,手指沿着边境线缓缓移动:"程璟最近可有异动?"
"正要告诉你。"秦陌川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探子发现程府近日频繁更换护卫,更蹊跷的是..."他压低声音,"太后三日前派心腹嬷嬷去了趟程府,带走了一只紫檀木匣。"
白萧眼神一凛:"莫非《千金方》就在那木匣中?"
"目前还不确定。但我查到程璟书房确实有暗格,就在《黄帝内经》画卷后面。"秦陌川指了指纸条背面的简图,"与黎清远给你的消息一致。"
白萧盯着图纸上标注的巡逻路线,忽然发现一处古怪:"程府西院为何突然增派双倍守卫?那里不过是..."
"库房?"秦陌川冷笑,"我让人扮作药商打听过,程璟最近在大量采购冰片和硝石——都是用来保存重要文献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种可能——真正的《千金方》或许已被转移,但程府西院可能藏着更关键的证据。
"还有一事。"秦陌川从怀中取出一块碎布,"这是从刺杀你们的黑衣人身上扯下的。布料浸过特殊药汁,能防毒防烟。"
白萧接过碎布,在鼻端轻嗅,脸色骤变:"七叶断肠草的苦味...这是大内影卫的标配!"
烛火剧烈摇晃起来。若程家能调动大内影卫,意味着太后已经不惜动用宫中力量来阻挠调查。白萧突然明白皇帝为何如此谨慎——这已不仅是翻案,更是一场母子之间的权力博弈。
"我们还按计划行动吗?"秦陌川声音有些发干,"程府现在恐怕是龙潭虎穴..."
白萧沉默良久,突然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案上。羊脂白玉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背面刻着"白黎永契"四个小字——十几年前的婚约信物,如今成了沉冤昭雪的关键。
"必须去。"白萧声音低沉却坚定,"不仅为黎家,更为陛下。他隐忍十年,等的就是今日。"
秦陌川长叹一声,从暗格中取出一套夜行衣和几包药粉:"早知你会如此。这是'醉仙散',能让人昏睡两个时辰而无恙。还有..."他顿了顿,"我查到程璟每夜子时必去西院密室,停留约莫一刻钟。"
"子时..."白萧想起黎清远的约定,"正好我们趁机潜入书房。"
秦陌川突然按住白萧肩膀:"阿萧,你可想清楚了?此事已不仅是查案,更是卷入天家母子之争。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白萧望向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想起六殿下少时曾对他说过的话——"这世上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丈夫。"
"大哥可知,当年黎老太医赠我玉佩时说过什么?"白萧轻抚玉佩上的纹路,"'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黎家满门忠烈,不该背着谋逆的污名长眠地下。"
晨光透过窗纸,为密室镀上一层淡金色。秦陌川看着好友坚毅的侧脸,终于点头:"好!既如此,我陪你走这一遭。不过..."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得先找个人去试探下严御史。"
"你怀疑他?"
"太巧了。"秦陌川冷笑,"我们刚查到杜老尚书,他就急着约你见面。我怀疑太后党已经通过他盯上我们了。"
白萧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了,严御史若真是太后的人,那么皇帝派黎清远亲自接头就说得通了——这是在警告他别相信任何"主动靠近"的人。
"三日后行动。"白萧收起玉佩,"在此之前,我们得让严御史'偶然'发现我们在查北狄使团。"
他笑道:"正好我有个朋友在鸿胪寺当差..."
晨钟响起,远处皇宫的轮廓逐渐清晰。白萧望着那巍峨的宫墙,忽然想到此刻的皇帝,或许也正站在某座高楼上,眺望着听潮阁的方向。十年隐忍,布下一盘大棋,如今终于到了收官的关头。
而他,不知不觉间已成这盘棋中,最关键的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