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烈阳高照,平微站在同心殿前。
昨夜他和贺洲在洗完澡后打算睡觉之际,宫里派人来说崇帝想见他,让他明早午时到宫里走一趟,于是平微一大早起床,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宫里。
刚到时就有小太监进去通报了,接着唐公公说陛下刚下早朝在吃早饭,让他等会儿,平微很是善解人意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然而在这烈阳下站了不过一刻钟,他就被热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衣服实在是重,况且今天起太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这皇帝在里面大快朵颐,臣子倒是在外面苦苦等着。
平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好吗?”
正这样乱七八糟想着时,后面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平微转过身去,是他二哥谢连铮。
“二哥,”他行了个礼。
“陛下也叫我过来了,大概是要听我们说殿试的事。”连铮道。
平微“嗯”了声,注意到他来的方向,问,“二哥今天不用上早朝吗?”
“请了个病假,”连铮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卷宗,“你不记得了,之前让我去找前两年有因作弊而被选入六部的官员名单,我昨天和幕僚们熬了一夜才整理出具体名单来,之后陛下又说有事找我,就干脆请假不上早朝了,免得待会没精神。”
连铮顿了顿,又提醒道,“等下晚些还有殿试呢。”
平微挑眉,才想起来今日殿试开考,对方是最后的出题人。
“你晚些有时间吗?或许可以来看一下殿试是怎么进行的,”连铮道。
“好,”平微道,他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看下各位考生的水平,选下想要揽入其下的人。
“你等很久了吗?父皇在里面吃多久了?”谢连铮又问。
说到这个,平微苦笑了下,“大概有两刻钟了。”
连铮了然,“差不多了,基本再有个一炷香时间他就吃完了。”
“......”平微无言,心想崇帝虽和他没什么感情,但谢连铮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也忍心对方在外面等这么久,看对方的神情,仿佛已经是司空见惯。平微无奈,只能耐着性子苦等。
接着到了午时六刻,紧闭的殿门果然被打开,唐公公从里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地道,“二位殿下请进吧。”
两人这才见到了那位刚吃饱喝足的帝王。
依旧是站在龙椅旁。
“父皇。”
“嗯,”崇帝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停留在平微身上,“好久没看到你了。”
平微低着头没对上他视线,听意思应该是在指自己,便擡眸道,“儿臣也很挂念父皇。”
崇帝笑了下,嘴上说是挂念,但脸上却没半分该有的情绪,他摇摇头,望向谢连铮,“殿试处理得怎么样了?”
连铮迟疑了会,不知他具体是指今年的还是前两年作弊,斟酌道,“今年殿试的题目儿臣已经仔细看过了,出的都很中肯,政论的题定下来后也交给礼部那边过目,都说没问题。前两年的殿试.....儿臣和平微已经都查的水落石出,相关涉事人员也整理出来了。”
他转身望向旁边一个小太监,对方立刻走过来将二殿下递过来的卷宗接过,交给唐公公。
崇帝眼神复杂地将他那份卷宗看完,很长,写满了人名,沉思了会儿,问,“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好?”
没问平微,是因为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会对方说的话已经充分表明立场——依法办事,大义灭亲,或许也不怎么亲。
连铮犹豫了会,道,“儿臣认为卷宗上写的官员都要立刻撤职查办,交给齐正的那些受贿考官与中间人王安,要依照律法统一进行责罚,作弊的考生也得取消考试资格。”
崇帝:“朕不是问你这个,你大哥谢适该如何处置?”
“......”谢连铮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该罚其俸禄两年,禁足一月。”
“这么轻吗?”崇帝耐人寻味地道,他看向另一位,“谢绪,你觉得呢?”
“罚俸禄五年,关其幽闭两年,”平微道,“在殿试上纵容他人作弊,私自调换考生试卷是危及到江山社稷的事,儿臣认为不该轻饶。”
崇帝挑眉,“那就按你所说的去处置他。谢绪,你觉得朕应该让他知道,这是你出的主意吗?”
平微望向站在高处的帝王,不卑不吭地道,“陛下说与不说,大皇子都会知道不是吗?”
谢连铮听着两人对话,心想他这皇弟还真是和崇帝接触得少,敢这样和对方说话。
然而正在对话的两人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平微什么性格,崇帝从第一次见他那会儿就知道。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他也就没什么要说的,将卷宗交给唐公公,他吩咐道,“去办吧。”
唐公公随即离开。
崇帝又望向底下,“可以退下了。”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就说这么点话,平微刚完行礼,转身要走,上面的帝王叫住他,“没说你,连铮你先退下,我有事和谢绪说。”
“......”
谢连铮不留痕迹地擡眸望了眼旁边平微,迅速退下。
崇帝从上面走下来,站到平微面前,“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同心殿的后面,那里一般是专门用来让崇帝吃饭的地方,不过此刻桌子上却摆了张图纸。
过去一看——上面画的是大齐各座城池的分布图。
这是何意?平微望向旁边的崇帝。
崇帝拿起放在旁边的笔,在上面圈起个叫“宁遥”的地方。
“这个小乡城,你认识吧?”
他望向平微——对方在早些年为了生计做的那些事,他可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平微是去过这个地方的。
“嗯。”
“说说这地方?”
平微想了下,道,“宁遥虽然穷,但却有个很重要的作用,它是大齐向边疆运输武器与火药等一切军用物资的途经之地。”他们大齐地大物博,共有十八座城池,其中临京城是它的第一都市,由于近几年大齐的边境地带时常收到与两国的侵犯,大量huo药与武器在临京城旁边的封都被制造出来,途径宁遥、琅桥与广泉三地运到边疆,这是最快的路程。
虽然落后贫穷,但对大齐的边境地带来说,宁遥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而今崇帝突然提起,莫非....
平微目光凛然,“是在运送物资去边疆时出什么事了吗?”
崇帝点头,“昨夜有人来报,说一批运往边疆的huoyao在经过宁遥时失去了踪迹。”
“有人把它们劫走了?”平微说话的语速很快,“会是敌国混进来的奸细所为吗?”
“很有可能。谢绪,我需要你去宁遥走一趟,找回那批huo药。”
平微才到临京城半月有余,若只是丢失了批普通huo药,不至于让他亲自去找回,他问,“那批huo药有多少重?”
“三石,”崇帝看向他,眼里情绪深不见底。
“这重量足以炸毁一座城墙......“平微侧头对上崇帝的视线,“负责运送的人员....都被杀死了吗?”
“一个不剩。”
“那是怎么把消息传到临京城的?”
“那批huoyao本应立春那日到达宁遥,封都和宁遥两地相隔不远,约莫两天路程就能到,然而宁遥那边负责接应的官员却迟迟等不到要送来的火药,在一个星期后觉得事有蹊跷,让人传消息到临京城,路上花费三天,在昨日夜里才将此消息传到朕耳朵边来。”
说到此事,崇帝脸上面无表情,他显然对此也有些怒意。
.....这么说离huo药被人劫走那日已经过去十一天,平微沉思了会,“如果是敌国的奸细所为,运送三石的火药至少得有五辆马车,这么大动静,其余两地的官员都没察觉出不对吗?”
这就是此事的蹊跷之地了,崇帝沉声道,“据传信过来的人说,确实是这样的,琅桥和封都两地负责守城门的士兵都没在那几日看到形迹可疑,或运送大量货物的马车。”
这么多的huo药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失踪,也不会还停留在宁遥,平微在想,会不会是琅桥或封都各有官员是敌国那边的人,硬是说谎说没见过那些马车,实际上早已混进堵城内。
那么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将原先属于大齐的火药抢过来,而其中一地封都又是临近临京城。
该不会是......
平微心里突然浮出个很不好的想法。
他望向崇帝,对方面沉似水——崇帝或许也想到了那点,才会让他去调查。
“臣知道了,”私底下平微也就不自称自己为“儿臣”了,他一字一句地道,“臣今晚就动身去封都。”
他打算先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查起。
然而崇帝却道,“今晚太慢了,你待会就启程吧。”
“可臣还打算参加傍晚时分的殿试.....”
“别去了,一次殿试而已,不及查出炸药所在重要。”崇帝刻不容缓地道,朝他挥挥手,“去吧,需要什么人手自己去找。”
“.......”崇帝是不想自己在殿试上看中什么年轻才俊,增强自己的臂膀吧。
还真是帝王心思。
平微无奈道,“臣知道了。”
他说完就退下。
走出宫门后贺洲正坐在马车前头,见他走来,立刻跳下车。
“我们得去趟封都。”平微在他身旁低声道。
贺洲愣了下,“怎么了?”
“路上和你说。”平微擡头,随手抓来个小太监,吩咐道,“帮我们驾车去麟趾街,可以吗?”
对方认出平微,呆了呆,正想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又见对方脸上着急之色,点头应下。
平微拉着贺洲坐到车内,压低声音和他说了方才在同心殿里的事。
贺洲问,“你打算带谁去?”
“关越吧,他在工部,对各地的地形与山河走势比较熟悉,另外梁京照也可以叫上,他爹是兵部的人,或许对边疆那边比较熟悉,身手也好。”
贺洲点头,“那待会我回家收拾东西,你去找他们,接着一同出发去封都?”
“好。”平微握紧了他的手。
平微找上门时,京照正在八仙居吃早茶,他每日所做的只有两件事,练武与挖掘各个茶楼的美食。
武功在清晨时已经练过了,现在是午时八刻,刚好是他享用美食的时候。
不过没吃上几口,平微便到了。
“平微?你怎么来了。”梁京照很是惊喜地擡头,想邀约对方过来品尝美味,却见平微严肃地冲他摇摇头。
“唔……不吃吗,怎么了?”
关越今天照旧在工部处理一堆琐碎无聊的事情,然而活干到一半,他的上司突然过来说要给他放两个星期假,让他赶紧回家。
关越很奇怪,问是不是自己最近做错了什么,又迅速回忆了下之前经手的事情,没得出个答案。最后想到玉斋楼的赵声鹤,不会是自己在昨日逼问他背后之人是谁,对方要来搞自己吧?
他忧虑重重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那边平微便走进来,和他说了宁遥zha药失窃的事,才明白——原来让自己放假是这个原因。
四人收拾好行李约在城门关口见面,各自骑上准备好的千里马,出发去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