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歌以手作枕,歪了歪头。
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彼时,他们的年龄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
沐歌摇了摇耳朵。
彼时天地初开,世间只有神族,大地资源丰饶,诸神皆赤子之心。
那时的都广之野,处处欢声笑语,是名副其实的神聚之地。
“那……后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天地晦暗,星月不明,连风也带着恶臭。
“你念过《千字文》吗?”嬴勾问他。
沐歌点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嬴勾轻笑,“轻清者上升为天,阴浊者下降为地,日积月累,浊而成阴,滋生为魔。”
“第一次神魔大战……”沐歌讷讷。
“你以为,人族,是怎么出来的?”嬴勾擡头,鸢色的眸子暗沉似渊,“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
送他离去之前,沐歌问他,既然都广之野已毁灭无几,那他看见的那些龙凤,又是什么。
嬴勾说那只是幻境。
神战结束,都广之野作为曾经的古战场之一,早被毁了大半了,那腾飞的龙凤,不过是昔年留下的一抹影子而已。
每到金乌西沉,日头偏西时,就像不肯散去的幽灵。
幻影们集体出来,如同千万年前一样,上演着虚假的辉煌和荣光。
经年累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最后一抹阳光也沉入地底的时候,再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里。
一切重归荒芜,再无半点生机。
“那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嬴勾垂头,沉吟良久,转身指着那死而不僵,依旧高大通天的古木,不知是叹息还是嘲讽,轻声道:“只剩下它了。”
曾经的世界中心,都广之野,到最后,竟只剩一株枯萎的参天大树屹立中央,昭示着神族曾经的辉煌。
男人的声音温和动听,絮语中,带着一种通达的淡漠和讥讽。
“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如是罢了,都在执着些什么。”
沐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跟了上去。
他其实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听他那样说着,心里总觉得很难过。
天地灵气骤减,人族失去信仰,末法时代,这些属于上古的神话故事,自然也就该消亡,直到某一天,所有的神话都成为神话。
“我便送你到这里吧。”
“那你呢?”
“我总有该去的地方。”
他还太小,哪怕成年了,也一直生长在与世无争的世界里。他所接触到的,所体会过的,无一不是来自家人最诚挚的爱,对这些负面的,悲伤的东西,便总是一知半解,或者不明不白。
“回去吧,”嬴勾又催促他。
真正离开的时候,已暮色四合,嬴勾将他带出了都广之野,出来的时候,恰好就在西河不远处。
看着那一大片随风飘摇的芦苇,沐歌闷不做声。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别回头,走到人形道上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别贪吃,不是什么秽气都可以吃下肚的,这几天后卿不在,你一个人要小心。”
沐歌暼了他一眼,说不清为什么,但总觉得有些不安。
明明都是始祖,明明都是僵尸,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甚至是两个极端。
后卿偏执得如同疯子,嬴勾又理智到连真实的情绪都不愿透露一星半点。
他不是很明白,但一个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或许,嬴勾只是那位大神的一个好的分魂?沐歌揉了揉耳朵,又看了嬴勾一眼。
芦苇飘荡,一群群野鸭子扑啦啦窜上岸,游鱼浮出水面,几只蜻蜓轻轻点过断木树梢。
去的时候莫名其妙,回来的时候更加莫名其妙,仅仅只是被引到曾经的世界中心,然后听一段曾经的往事?
沐歌回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下,嬴勾一个人站在芦苇丛里,青衣飘飘,额头的红色纹路烈焰一般。
“回去吧。”
这是他回头的时候,嬴勾无声对他说的话,沐歌下意识揉了揉后脑勺,转身离去。
奶奶又没了踪迹。
后卿也不见踪影,沐歌站在大宅外,一时间,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和犹豫。
奇了怪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吱呀——”
大宅从内被推开,沐歌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瞳孔化作一条竖线。
白素穿着旗袍跨了出来,一身裹素,脸色惨白,连团扇都是纯白的,整个人从头白到尾,只差再簪朵白花,就是个活生生的悄寡妇。
“回来了?”
沐歌点点头,没敢上前。
上次雷击的场面把他吓住了,以至于现在看见白素就下意识腿软。
“瞧你那怂样,”这人连话都和后卿说得一样,沐歌就更不喜欢了。
他这能叫怂吗?他这明明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叫察言观色!在自己力量完全不如别人的时候,该低头就低头,该弯腰就弯腰!
“后卿怎么样了?”白素问他。
沐歌摇头,“不知道。”
“你不知道?”
沐歌郁闷,他为什么会知道,他连后卿这几天都不会回来都是通过别人才知道的!
“那行吧,你跟我走一趟,”白素撩了撩头发,勾唇一笑,活像下一秒就要生吞小孩,她手一挥关上大门,“走,姐姐带你玩好玩的。”
沐歌拒绝的话甚至没能说出口。
白素在前面扭着小腰一路婀娜,刚成年的傻小孩被美貌老板娘挽着手,脸色通红。
“你你,你,你别……”软fufu,软fufu,有什么软fufu的东西蹭在他手臂上,还香喷喷,呜呜呜沐歌眼冒金星,腿软走不动路。
“瞧你那处男样,啧!”
“哇!!”沐歌炸了。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座茶楼,位于某条著名的古董街上。
古董街东西走向,一面是各种各样的古董店铺,一面却是一座不亚于后卿那座大宅的古宅。
此时古宅门口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车都停在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穿着贴身的西服,手里拿着请柬,递给门口的一位老大爷,之后才被允许进去。
而茶楼就在那座古宅不远处。
因为白素拽着他的手,所以在看到茶楼的一瞬间,他没挣脱,被摁了进去。
沐歌双腿发软,差点没维持住人形。
这地方,这熟悉的雕刻着“百谈”二字的茶楼,不就是他上次给那个钟二少搜魂的时候追踪到的最后的地方吗?
沐歌还记得,当时茶楼的主人擡头警告似的瞥他的那眼,他心里的震颤和恐惧。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很恐怖,这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神兽可以惹得起的。
“去哪儿?”白素单手搭在沐歌的肩膀上,属于女孩子的独特触感直冲大脑,脸色爆红。
“怕什么,我在呢。”
沐歌欲哭无泪。
而白素还在逗他,“放心,这茶楼主人因为常年累月吃素,所以除了暴脾气外,基本没有世俗的欲望,别怕。”
沐歌挣不开这看起来无骨的爪子,“您别寻我开心了!”
“带你来这儿是有人有事求你,你怕什么?没出息,还有欠钱的大爷债主的孙子不成?你怕什么啊!”
沐歌:“……”实不相瞒,现在这世道,还真是欠钱的大爷。
白素揪着他后颈,一把将人推了进去,“卖——茶——的!!”
呐喊的声音悠扬而绵长,拖着一股故意且做作的戏腔,“贵客临门,还不放你家宝贝出来接客——”
“不会说话可以把舌头给有需要的人,”二楼栏杆上,一人倚栏而立,神色淡淡,“请上楼。”
沐歌:“……呃。”
“他是沈先生找的人,”白素摇着扇子,娇滴滴的模样,“你家宝贝呢?”
“还没放学,”说话之人低头俯视,“上来吧,沈先生在二楼。”
沐歌忍住炸毛的冲动,勉强点头。
“哼,一个臭卖茶的,横什么横,还当自己是卖药的?”白素将团扇丢在桌子上,顺手拍了拍沐歌屁股,“走了傻崽。”
沐歌一蹦三尺高。
能不能有个女,女……女孩的样子!!
“逗你真好玩,难怪后卿乐不思蜀,不干正事,一天到晚把你关房里玩。”
玩,玩什么?什么玩?沐歌直觉这女人说的话不对劲,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上了二楼,走过转弯角,推门就是沈先生的包间。
“沈——”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白素看着坐在窗户旁,一身青衣,气度温厚的男人,愣住了。
男人转头,带着鸢色的瞳孔随着笑意慢慢化作一点深紫,“又见面了。”
“你……”沐歌讷讷,“唔……又见面了。”
可不是吗,前脚刚分,后脚就遇见,未免太有缘了点。
一时间,包厢安静地可怕,半晌,白素轻笑一声,沐歌转头,却不见她面露笑意。
嬴勾轻笑,“千年前一别,如今再见,你的变化倒是挺大,看样子是找到那位大人的转世了。”
“您却还是旧时的模样,”白素将半个身体都依在沐歌身上,两只白皙的手臂自他腰间环住,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沐歌脸色通红。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贝费那个度的鹦鹉螺和古老海星啊!?!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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