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沐歌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哈欠连天,眼看陆压是不准备走了,便敞开肚皮,就着影子又趴了下去。
懒洋洋的,眼看眼睛又要闭上,陆压戳他耳朵。
“别睡啊,待会儿给你看个好看的东西。”
沐歌不为所动,春困夏乏秋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他是猫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六天都应该在睡觉中度过,每天都是适合睡觉的好时候。
“快起来,不然就看不到了,很难得的。”
世人沐日而生,见月而眠,是以格外尊重代表太阳的一切神种。而他们一族不同,他们是拜月的物种,夜猫子只敬月神。
“按理说我是鸟,你是猫,你该对我很感兴趣才对,”陆压不解,“……算了算了,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一声长鸣响彻云霄,无边烈火灼灼,万千火焰中,一只浑身漆黑,翅尖却隐隐泛着金光的三足金乌高仰头颅,在烈火中上下飞腾,片刻后,双翅发力,纵身一跃!
万千流华从他身旁划过,金乌清啼,直直撞进了高悬天边的烈日里。
图腾似的妖纹半沉的烈日里舒展双翅,清啼声中,万丈火焰自太阳中喷射而出,直直飞向世界各地。
一簇火焰落在安平市某处阴秽之地,无风自起,火焰越来越大,渐渐地,以这一簇火焰为中心,顺着秽气,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过往的行人往往只觉得一瞬间热浪扑面,一阵汗流浃背之后,却忽然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无数哀嚎响彻四野,数不清的鬼怪在这真火里灰飞湮灭。
沐歌支棱着头,鎏金似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在太阳里的黑色身影,心头震撼。
正值陆压释放离火之精之时,而嬴勾端坐如故,唯有那双眸子时而猩红时而鸢色,两色交织,恍若正在进行什么艰难的斗争。
半晌,嬴勾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离火之精,太阳真火,称一声火中王者也不为过。其天生自带的焚净之力,使得上次因为黄泉沸腾而鬼力暴涨的一众秽物尽数留在了火焰里。
沐歌也有火,不过他的火是南明离火,虽然也有焚秽的作用,但到底比不上陆压的太阳真火。
“这才是玩火的祖宗,”沐歌想起奶奶曾告诉过他的话,世间人,若论对火的操控能力,祝融陆压之下,再无第三个人能做到他们那样出色。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了什么叫做绝对的操纵和控制。
无数火焰连接成片,一个连一个,从角落,从鬼门,熊熊燃烧之处,目之所及,尽是金色的火海。
巨大的光柱从太阳之上洒落于各大高山之上,一众地仙纷纷赶来自己山头,朝着光柱膜拜。
“这就是人族最初的信仰,”屋檐下,嬴勾擡头,一缕阳光从他耳边划过,留下一抹金色的余晖,“洪荒初始的信仰便是这样,纯粹而热烈,真挚又义无反顾。”
沐歌转头,两人四目相对,嬴勾对他笑了笑。
无边烈火中,很快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时,灼烧了几个时辰的热浪终于消退了。
圆月挂在半山腰上,满天星辰闪烁。
嬴勾负手而立,对沐歌温柔笑道:“以后晚上,你都可以不用再出去了。”
“啊?”沐歌错愕,不用出去,那他吃什么?
然而嬴勾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走吧,明晚还要去泰山。”
沐歌:“啊?!!”
“怎么傻了,”嬴勾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额头,“要去地府,送那个人类重生啊。”
“我们……我们一起去吗?”
“还有陆压和元凤,我也会跟着。”
沐歌:“……”
现在他有点好奇,那个人类到底是谁了,竟然值得这么多大人物为了他一人下地府。
不是他看不起那人,若是就他一人倒也罢了,可陆压和元凤是什么人物?一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位佛母。
这两位,单只一位降临都要惹得地府警觉,若是都去,还要加上传说里杀人如麻的始祖嬴勾,这怎么看怎么不像要和平解决的样子。
佛道双修陆压,神佛一体元凤,神鬼同身嬴勾,加上既能代表妖又能代表神的他,沐歌抚住胸口,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心慌。
“去了那里,你只管吃就好,”嬴勾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我有个可以用来储魂的法器,将它送给你,明天在三途河的时候,你乘机多逮一群孤魂野鬼放在里面,无聊的时候,当零嘴吃。”
沐歌:“……唔。”
烧完这场火,陆压又同他们随意交谈了两句,便风风火火离开了。
嬴勾注视他的背影,忽然一笑。
不理会沐歌的满头问号,嬴勾慢悠悠进去了。
不远处,金乌振翅而舞,忽然,那鸟就像瞎了一般,猛地朝前方的茶楼撞去,“咚——”
金乌撞在法阵上,发出咚地一身闷响,陆压被这回声所震,整只鸟都愣住了,紧跟着,水波似的纹路顺着阵法荡漾开去,那声咚慢悠悠地传着,很快就传到了茶楼主人身上。
茶楼主人:“……”
头晕目眩,这位直愣愣地栽倒在了茶几上。
真好,又是一场同归于尽的好结局。
围观者:“……”
沈钰竹:“……”
擦干嘴角血迹,嬴勾为自己沏茶,不轻不重冷笑了一声。
第二天天一黑,沐歌就跟着嬴勾出发了,泰山离安平市不近,但奈何后卿有传送阵。
他们到的时候,陆压和元凤已经来了,陆压头戴冠冕,穿着一身黑色描金的衣服,只是不知怎的,额头肿了老大一块地方,脸色也挺臭。
元凤跟在他身侧,姿容无双,回首顾盼刹那,双眸若七月相思湖畔的一抹烟云水波,无端让人深陷其中。
分明身处三千世,云巅之鸟却从不曾低下头颅,
沐歌呆呆地看着他。
这辈子他也见过不少好看的人了,可若要拿那些人和元凤相比,便是高下立判,何谓云泥之别?那是一种超越时空,穿越性别的美。
“回神了小孩儿,”陆压在他眼前晃手,“时间到了,进去吧。”
“哦……好,”沐歌低声应着,又小心地看了看元凤,这人真的好看。
子时将至,圆月隐入云层,元凤站在陆压身后,看他一掌劈向山脉。
“轰隆——”雷霆在天边若隐若现。
又是一掌。
下一刻,泰山震颤。
浓雾弥漫,猫头鹰发出嚎叫,乌鸦群飞高空,粗噶的嗓音响彻静夜。
不久,浓雾散开,一条小道出现在浓雾深处,道路两旁,成片成片的曼珠沙华葳蕤繁华,元凤打头,嬴勾垫尾,一行人朝着浓雾深处走去。
越至深处,他体内的东西就越不安分,嬴勾拭净嘴角血迹,面无表情。
后卿又不安分了。
或者说,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开始躁动。
嬴勾回头,看了眼隐隐绰绰,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密林深处,竖起右手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动作。
不远处就是鬼门了。
“你急什么,”他按着胸口,对里面躁动不安的灵魂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好急的呢。”
鬼门之内,是一处漆黑的密林,沿着那布满浓雾的小路走,到尽头时会看到两只狰狞的凶兽镇守在一架铁索桥的桥头,过了铁索桥,再沿着一条昏黄色的土路走,慢慢的,过了一道水纹似的结界之后,就到了一座黄土高地上。
高地之下是平静无波的黑水,往上是一眼看不到头狭窄小路,沐歌跟在陆压身后,一步一跳。
天是灰色的,周围世界一片晦暗,而越往里走,黑暗也就更加粘稠。
“这条路,就是往酆都去的路,当年繁华的时候,一条路上来来往往全是鬼魂。当然,也有其他各界的人,不过因为这条路可以直达阎罗殿,所以每日倒也不见少。”
“那为何现在……”
沐歌不解,若是以往都这么繁华的话,按理说现在人族昌盛,该是更加繁华才对,怎么反而荒凉了不少。
陆压笑,“那是因为……这个问题啊,你可就得问嬴勾了,没人会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沐歌下意识转头看了嬴勾一眼,或许是没料到他会忽然转头,猝不及防之下,沐歌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片猩红!
沐歌:“!”
一句后卿差点脱口而出,却被他赶紧止住了,怎么可能会是那疯子。
果然,当他仔细再看时,嬴勾眼里又恢复了一片鸢色。
“怎么了?”嬴勾问他,声音温柔。
“道君说,这里以前很繁华……”
话将完未完,沐歌就打住了,嬴勾愣了下,略差异地看了眼前面慢的身影,眯了眯眼,“从前确实繁华。”
然而鬼界的繁华,对于人间来说,可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地狱深处的六道轮回,而要去那里,则必然要经过十殿阎罗。
或许对于沐歌这种刚成年不久的神兽来说,十殿阎罗是威严且神圣不可思议侵犯的,但对于嬴勾元凤陆压这类人来说,十殿阎罗,不过就是个长得比较显老的后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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