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扆 作品

第48章 谁说不是呢

可惜运气不太好,外面的确没人守他,但就在后卿进来的时候,却和万年忙碌的判官撞了个正着。

黑白无常蹲在芦苇荡里假装自己只是一颗小草,孟婆揣着手沉默不语,只在后卿落下来的时候,撩了撩眼皮子。

“大人,”判官朝他拱手,“恭候多时了。”

后卿:“……”

他不紧不慢朝孟婆暼了一眼,老人家老神在在闭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和十殿阎罗不同,判官黑白无常这一类鬼,都是诸神黄昏,冥王沉睡时,由天地间的灵气和秽气相凝而生成的鬼神,不同于后世由大功德之人死后化作的十殿阎罗,他们说不上多厉害,但论难缠程度,却无人可及。

后卿此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对这种打不死还执着的人没辙。

昔年,黄帝大战蚩尤之时,嬴勾初入地府,身居黄泉冥海,心里却并不怎么安分,虽然并没有闹出多大动静,但到底也搅得这里不怎么安生,因他之故,地狱众鬼夜夜嚎哭,鬼门镇守不住,时有恶鬼冲出封印肆掠人间。

黄帝苦不堪言,便在白泽的指点下求见了这几人,这才让地狱再次安分下来。

那时后卿才刚从尸体转化为僵尸,本想立即去地狱吞吃嬴勾,却也因着这群人之故,被迫改道西南蜀地。

后卿捏了捏口袋里睡得不省人事的沐歌,有些许疑惑,嬴勾当年把地狱搅成那副模样也不见这群人主动出手管理什么,这会儿倒是出手了。

怕不是因为六道轮回那档子事。

“将那孩子拿出来吧,”判官道。

后卿一愣,随即轻笑,“孩子?什么孩子?我连亲都没成,哪来的孩子,大人可不要平白污人清白,让我凭空多了个儿子。”

“……既如此,那便请阁下随我等去趟地狱十殿。”

“只听说过请君入瓮,还从未见过连陷阱也设得这般光明正大的,我若不去呢?”后卿化出长剑,慢条斯理撩开鬓角细发,“我确实杀不了你们,但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确实不能如何,”孟婆睁眼,“但你若是不去,后半生,必定彻夜不寐,忧思天明。”

“你这么说,我反倒是更不想去了,”后卿微笑,西装革履的模样,十足斯文败类,“后卿一生逍遥,这世上鲜少有能让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之事,倒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我这般辗转反侧……天塌地陷也与我无关,天王老子死了我都只看热闹。”

孟婆沉默,半晌,轻叹道:“凡事皆有代价,所求越大,往往代价也就越大。嬴勾所图非小,却至今不曾被天道警告,你觉得……这是报应在了谁身上?”

后卿只笑,不语。

“你若不去,此番之后,人间事当与你再无干系,当然,天道若知该罚之人竟潜逃世间,并未在六道轮回的缝隙中死去,自然也不会放过。”孟婆目光幽幽,“你当真决定不去?”

地狱其实很大,其深十八层,其广涵盖山川异域,外加一个堪比人间太平洋的冥海。

跟着以判官为首的一群人去第十殿的时候,后卿脸黑得极其离谱。你很难形容那是高兴还是愤怒,看着面无表情,但白无常挨得近了一点便被瞪了一路。

进入黄泉,踏过忘川,通过第一殿,穿过第二殿,一路不停,直至步入地十殿外,众人方才停下脚步。

第十殿的阎罗王端坐在正位上,头戴冠冕,满脸威严,牛头马面列次成行分列两边,众鬼侍立大殿,皆是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看着很是严肃。

在威严的一殿之主面前,后卿依旧一副劳资天下第二第一已经爆炸的模样,揣着袖子老神在在,态度十分不正,姿态分外傲慢。

“六道被改,封印松动,如今的人间秽气丛生,妖魔横行……人鬼混居,妖孽当道,灾祸不断,疫病四起,此事已上达天听,下传地狱,诸方八界皆……”

后卿负手而立,百无聊赖,单手不断在兜里捏着睡得人事不省的猫,划水划得光明正大。

沐歌被捏得极其难受,咬了那爪子好几口,最后一口格外重,终于硌到牙,疼醒了。

想要翻个身继续睡,却被雷霆般的一声喝问吓得一抖,遂探出脑袋查探究竟,然而一眼便被吓出了人型。

与此同时,后卿双眼一眯,单手捏住沐歌,将其死死禁锢在口袋里,这一捏险些将沐歌内脏都从嘴里捏出来,人一歪,瘫了。

“大人声音这么洪亮,想必人也很精神。这么活力四射,想必自己解决问题也没什么问题,既如此,后卿便先回去了。”

“后卿大人!”判官垂手,“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您忍耐一二。”

后卿冷笑,“你也知道我在忍耐。”

这场会面进行的时间其实并不长,除了沐歌好不容易缓过劲,就又被后卿捏晕,导致什么也没听到外,一切都挺好的。

晕乎乎的沐歌想,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管你怎么拍桌子和后卿这萝卜嘶声力竭,他要打定了那副模样气死你,你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点上,他和第十殿的阎罗王其实都挺惨的。

因为是他的原因才导致六道轮回出错,所以在六道轮回未被导正之前,他都必须待在六道轮回的入口,无论是以兽形还是以人形,从第十殿令出那刻起,他就再也不能去人间。

“那叫沐歌的孩子需镇守在侧,凡见魂魄,必遣之,期间半分不可怠慢,否则六道轮回崩塌,他便是以身殉道,也无法弥补他的过错。”后卿冷笑,“哈,这话不是个大人物还真无法使用。”

沐歌沉默,半晌,叹气,“其实……六道本就是我打开的,要让我去镇守,也说得过去。”

“凭什么?”后卿反问,“你是我养的猫,主人都还没同意,猫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得想离家出走了吗?”

沐歌:“……”你醒醒,我不是猫!

“此事事关重大,哪是你一个孩子能解决的,”后卿一把揪住沐歌的腮帮子,使劲捏了一把,“你在那些人眼里不过就是个好拿捏的工具罢了。嬴勾利用你,白素也利用你——但那时候是主人不在,现在就不会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沐歌被捏得眼眶绯红,“你轻些,好疼啊。”

“?”后卿嗤笑,放开了受苦受难的脸颊,问他,“什么时候猫也能反驳主人了?”

沐歌默默看了他一眼,猫不仅能反驳主人,必要时候,还能揍主人。

地狱并不都是昏暗的,这里也有白天和黑夜,只是总是灰蒙蒙的,连天空似乎永远都是灰色,所以给人的感官并不十分舒适,至少后卿就很讨厌。

妖艳的曼珠沙华绕着黄泉开了又开,密密麻麻的,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艳丽姝色。

“他是个好孩子,”孟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揣着手,语气平淡。

后卿笑了笑,“是啊,所以你想和我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吗?”

孟婆:“……”

“有朝一日,终生皆会迎来末日,”后卿似笑非笑,离开孟婆,揣着沐歌往另一条路慢慢走去,“今日死,明日死,生下来就死,还是活到老再死,又有什么差别?不过蜉蝣之态罢了,为生死挣扎的人类,和为人类生死操心的你们才是最可笑的。”

地府空旷,山海无边,众鬼往来纷扰,后卿一身白衣,墨发披散,晦暗天际下,与众生格外不同。

这世上,无论是仙人鬼怪,还是什么神魔苍生,众生万道,八延九垓,哪个又没有执念?

有人执着于名,有人执着于利,也有只是单纯为某样东西执着,或许是承诺,或许只是幼时的一个瞬间,从此便再不得超生。

后卿笑着掏出沐歌,放在掌心使劲捏了一把,把刚清醒的孩子又捏晕了过去。

他和嬴勾不一样,嬴勾致力于复活别人,他却不同。

从分魂进入身躯并与之合二为一的那刻起,他就拥有了自己全新的意识,他没有分魂多少关于分魂之痛的记忆,也对曾经的所谓神族有执念,他自诞生至今,唯一的目的,便是吞噬其他人,不被控制罢了。

作为分魂,一旦和其他魂魄相融,作为被吞噬者,所有的意识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而自己人生的经历,却会被别人吸收,后卿无法容忍自己被操控,所以才格外卖力吞噬别人。

但除此之外,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能引起他兴趣的。

若明日这人间就要毁灭,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不用被别人操纵就走到尽头,这何尝不是天道对他的一种仁慈。

他无法共情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就像他能猜到沐歌为什么这么努力生活,但却并不在乎一样。

见他有趣便养着玩玩,若实在不听话,那便在他还乖巧的时候,让他死在自己手里,永远凝固成曾经最让他怜爱的模样,这是他对沐歌最大的仁慈,也是沐歌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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