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城。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曙光从遥远天空的云里投出一抹吝啬的光线,照在边城低矮的房屋之上,雪发出耀眼刺人的光芒。
清晨,边城尚未苏醒,两条纵横交错的长街,空空荡荡,只见萧索。
路边的一排店铺都关着门,唯独挂着半张“客栈”招牌的店还开着,客栈小二刚往外泼了一瓢水,一双还未完全睁开来的眼睛就瞧见了两个人。
那两人一个一身蓝衣,长身玉立,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另一人头上顶了一顶斗笠,曲着的胳膊出搭着一件大红披风。两人脸上和身上都难以掩盖赶路而来的风尘仆仆,只是脸上都挂着笑容,让寒冷无声的边城里多了几分暖意。
此二人自然就是楚留香和陆小凤。
“我们可还要继续赶路?”
“不必。”
“哦?”
“因为我们已到了大旗门。”楚留香望了望远处的客栈,笑道,“这客栈经营几十年,想不到那脱落的半块招牌居然也支撑了几十年。”
陆小凤道:“莫非此处已在大旗门?”
楚留香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东方,末了又收回眼神,道:“正是。”
“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我们赶路了许久,肚子正饿的慌。”
“好咧,咱们这儿包子馒头面条都有,您二位要来点什么?”
“你吃什么?”
“面条。”
“那就来两碗面条。”
长街上无人,客栈里却有人。那人就坐在正中间的桌子前吃面,她的手边还放着两壶酒。大清晨就喝酒的通常不是酒鬼就是赌徒,可是她看起来和这两个词都不沾边。
陆小凤正感到好奇,便听见那年轻女子忽然开口道:“二位自何处来?”
楚留香笑着答道:“自来处来。”
她又问道:“往何处去?”
楚留香道:“往去处去。”
两人话语里似在打机锋,陆小凤瞧了许久,也不知到底是何意。
谁知那年轻女子忽然发难,手上一双筷子如闪电一般朝他们二人分别射来,陆小凤忽然身体往后一滑,长条凳一端翘起,堪堪把那根筷子挡在面前。楚留香则同样扔出一根筷子,两根筷子在空中相碰,嗞啦一声,都裂成了碎片。
再看那根钉入长条凳里的筷子,居然已经进去了三分之一。
陆小凤正在猜测此人的身份,便听楚留香道:“三娘一别多年,武功也更上一层楼。晚辈着实心服口服。”
晚辈?
陆小凤眼里,这年轻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比他还要小了几岁,楚留香怎么会自称晚辈?可他看来看去,居然也看不出这人是否易了容。
三娘故作发怒道:“你小子倒是一点记性也没长,到现在还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陆小凤吃了一惊。
楚留香笑道:“三娘如此年轻,我又怎么好叫你一声师父?”
三娘吃吃地笑了几声,道:“你们两个坐过来。”
坐的近了,陆小凤这才发现她脸上的确像是戴着一层□□,只是这面具与皮肤太过贴合,若非仔细去看,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三娘笑着对陆小凤道:“喝酒?”
陆小凤道:“喝。”
说完,他就拿起酒瓶准备倒酒,手却被三娘给按住了。
“你们远来是客,本该我来招待你们,怎么好意思让你倒酒。”说罢,她便拿起酒瓶,又叫小二拿来两只大碗,给自己和陆小凤各倒了一碗。
陆小凤笑道:“难道前辈不给香帅倒一碗?”
三娘皱了皱眉,道:“香帅是谁?”
陆小凤道:“香帅就是楚留香。”
三娘淡淡地看了楚留香一眼,道:“清晨喝酒的人,不是酒鬼就是赌徒,我看他一点儿也不和这两者沾边。”
陆小凤淡淡笑道:“莫非在下就像了么?”
三娘一碗酒已经下了肚,笑道:“我看你又像赌徒又像酒鬼。”
陆小凤叹了口气,也把那一碗酒一口气干了。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好,好酒量!这才是我喜欢的年轻人。”三娘大笑了几声,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道,“你看不看得出我的年纪?”
陆小凤眨了眨眼,笑道:“三娘光看外貌,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可是这双手……”
陆小凤的目光看着她的手。她的容貌虽然年轻,可那双手却老如鸡爪,一看就不是年轻女子的手。
三娘笑道:“很好,你的眼光也不错。”
语罢,她就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露出里面皱纹满面干瘪如尸的脸来。
饶是胆大之人也会被这转变给吓得吃一惊,可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居然神色不变。
三娘又笑道:“很好,果然是传言中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此刻却吃了一惊,问道:“前辈知道我的名字?”
三娘笑道:“我虽然上了年纪,就已不过问江湖世事,可是江湖上的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再者,这小子的好父亲还时常往来江湖,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陆小凤道:“晚辈陆小凤,见过‘闪电’卓三娘。”
卓三娘沉默良久,淡淡道:“想不到时隔多年,居然还有人知道‘闪电’卓三娘的名字。”
楚留香微笑道:“我也知道。”
卓三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是忘了,我就该让你再见识见识卓三娘的‘闪电’之名。”
陆小凤道:“前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卓三娘笑道:“我当然不能未卜先知,只是我本就住在这里,每天这个时辰在这儿吃早餐已是多年的习惯。想不到今日倒是遇见了你们。”
陆小凤道:“前辈住在这里?”
卓三娘点点头,道:“当然,这家店本就是我开的。”
陆小凤沉吟片刻,又道:“晚辈曾听香帅说,前辈和大旗门有隙,又怎会住在这里?”
卓三娘笑道:“那已是多年前的仇恨早已化解,我在这儿住着,一来是为了教这小子轻功,二来是为了等一个仇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们的仇恨居然还没化解么?”
卓三娘的笑容顿时消失干净,脸上只剩下一股杀伐决断的冷冽,只听得她冷笑一声,道:“我们的仇恨可积累了五十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化解开的?他风九幽一日不死,我卓三娘就多活一日。”
昔日武林中有风雨雷电四圣,还有夜帝、日后两位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他们成名之时楚留香的父亲铁中棠尚且是个少年,如今楚留香已过而立之年,他们居然还能和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一起喝酒。
陆小凤莫名生出一种恍惚之感。
楚留香又道:“算算时间,离你们五年见面一次的日子岂非近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卓三娘淡淡道,“还有三日。”
陆小凤只觉得骨子里的热血似乎都在沸腾,他虽然不爱管那些江湖上的麻烦事——却又屡屡深陷其中——但能够见识一些昔日的武林前辈也是足以让所有江湖人士兴奋的。
卓三娘笑道:“你若是感兴趣,三日之后可以到这里来。”
陆小凤点了点头。
日头已升得很高,长街上已有了人声,两旁的店铺也大多开了门。寒风之中,他们正走在去往大旗门的路上。边城一向没有多少外人造访,因此这地不少人都拿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们。陆小凤居然还笑着一一招手,好似他是他们的朋友一样。
走过长街,便是黄沙漫天的北地荒漠。荒漠本是草原,荒漠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
远处有河,已经完全冰冻起来,在阳光之下闪着精亮的光辉。
大旗门的标志已进入他们的眼里。
那是一根长达四五丈的长竿,竿上大旗飘扬,大旗门三个字也随风扬起。
风中隐隐传来马嘶之声,雄浑壮阔,有如万马奔腾。
“其实我们本该坐马车去的。”
“大旗门离这儿很远?”
“我们已到了大旗门。”
“那为何还要坐车?”
“因为大旗门的大门口还离这儿很远。”
陆小凤朝那旗杆望去。
周遭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天空蓝的像是洗过,连一丝云都没有,远处天连着雪,雪又连着天,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陆小凤见识过江南的秀丽沙漠的辽阔,可这般苍茫壮阔的景色,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你小时候就是在这儿练功的?”
楚留香点点头,道:“就在这片雪地上,要练出踏雪无痕的功夫,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间居然就到了大旗门的门口。
一道拱门就在他们的面前,拱门外用栅栏围了一圈,旗杆就在栅栏外。
家。
这里面就是楚留香的家。
一种微妙的感情在陆小凤心头泛开,看了看楚留香,居然也是一脸复杂的情绪。
浪子回到了家,总归是心绪万千的。
“进不进去?”
“进去,当然要进去。”语罢,楚留香忽然牵起陆小凤的手,两人一起走进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有两只手掌向他们打来,掌风刚健有力,竟比北地的寒风还要凛冽几分。陆小凤和楚留香身形一变,反应极快地一闪,两只手掌居然连他们的衣衫都没有碰到。
“好小子,武功又高了不少。”一条大汉忽然出现,脸上挂着和善亲切的笑容,让人看不出方才出掌的就是他。
另一个却是个端庄美貌的妇人,看上去约摸四十来岁,也是一副武人打扮。
“四叔五姨,我刚回来你们就这样招待我么?”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四叔只想看看现在闻名江湖的楚留香到底身手如何。”铁青树大笑道,目光看向陆小凤,道,“这位是?”
陆小凤恭敬回礼道:“晚辈陆小凤,见过二位前辈。”
云婷婷嫣然笑道:“原来是和我家楚留香齐名的陆小凤陆少侠。”
陆小凤笑道:“前辈过奖。”
云婷婷笑道:“叫前辈多显老,你就叫我婷婷姐吧。”
楚留香着急道:“五姨!”
云婷婷笑道:“瞧把你急的。”
铁青树笑道:“已许久不曾有人来到大旗门,想不到今日来的居然是你们。”
楚留香道:“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和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