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旗门的厅堂极宽极长，足足可以容纳三四百个人打通铺。绕过屏风便可瞧见挂在正面墙上的巨型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大旗门”三个字，房梁也极高，让人一进入厅堂之内，就顿生尊畏之感。
此刻，他们已在厅堂里坐了下来，茶水也已上好。
云婷婷道：“你们可瞧见了你师父？”
楚留香点头道：“她老人家自然还在客栈里。”
云婷婷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黯然，道：“卓前辈和风前辈的仇恨多年没能化解，现在距离他们五年见面一次的日子又近了。”
陆小凤好奇道：“两位前辈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
铁青树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江湖往事，连我们都不大清楚，知晓内因的恐怕只有他们前辈二人。”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留香道：“大伯、父亲和三叔呢？”
铁青树道：“前几年赤足前辈归来，大哥之后便和赤足前辈一道儿离开大旗门外出远游了。二哥和三哥就在后院的冰湖上打鱼，你们去看看吧。”
说是后院，实际上却是一片大无边际的冰原。穿过三个院子便可瞧见大旗门的马厩，马厩里几乎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马嘶之声从马厩传向遥远的天边，天地之间都是一股苍茫之意。
远处冰面上有两人长身而立，像是两尊岿然不动的雕像。
“那便是你父亲和三叔？”陆小凤问道。
楚留香点点头，道：“三叔年轻时性子很躁，想不到现在居然也能和父亲一起打鱼了。”
湖面很宽，约摸有四五十丈，冰封之时冰足足厚达十余尺。每年重阳节前后，这地方就开始冰封，直到第二年的清明节前后才解冻，湖面冰封的时间足足有七个多月。冰封之后，湖面上就能走人了，这个时候总会有不少孩童到冰面上玩耍，胡铁花和楚留香小时候也没少干这样的事。
楚留香继续道：“过年前后，这里会变得特别热闹。这地方很少有人往来，唯独过年前后才会有别地方的行商过来，这里的商人们便会把自己的店铺搬到湖上来。”
陆小凤道：“我真想见识见识。”
楚留香笑道：“你当然会见到的，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年。”
陆小凤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瞧见了那位被全天下人尊称为天下第一大英雄的“七无双”铁中棠。
他看上去五十来岁，面容上有些许皱纹，两鬓已经斑白，眼角也满是风霜，只是一双眼睛还如鹰隼一般锐利，太阳穴也隐隐凸起，那双手掌更是筋骨突出，一看便有一手极其高强的掌上功夫。他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两层素色长衫，脑袋上顶了个狗皮帽子，看起来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他身边的人稍显年轻些，眼睛又大又亮，虽然已是中年人，却还带着股年轻人的飞扬跳脱，身上也同样穿着两层长衫，脑袋上同样顶了个狗皮帽子。
楚留香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爹，三叔，我回来了。”
铁中棠笑道：“回来便好。”
云峥的目光却是看着陆小凤，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陆小凤行了个礼，恭敬道：“晚辈陆小凤，和楚兄是好友。”
铁中棠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楚留香目光闪烁，笑道：“我也本以为如此。”
他们的话里像是有别的意思，陆小凤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云峥笑着问道：“胡铁花呢？那小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楚留香道：“小胡现在被人缠得脱不开身，不过想必他们到时候也会回来的。”
云峥笑道：“好小子，总算没有辜负他爹对他的期望。”
冰面上有约摸半丈宽的大洞，洞里依稀可以瞧见在冰层之下流淌的湖水以及那些正在迁徙寻找温暖水源的鱼，水面上有一只渔网在晃动。
陆小凤从未见过北地的人打鱼，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瞧着。
铁中棠忽然道：“你有兴趣么？”
陆小凤点了点头。
铁中棠笑道：“很好，你可以和我一起。”
陆小凤回头一看，云峥和楚留香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几十丈之外的地方。
铁中棠缓缓道：“你认为这冰有多厚？”
陆小凤道：“莫非有十来尺么？”
铁中棠道：“正是如此，这样深厚的冰，哪怕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无法用武功把它破开，所以需要准备一柄非常大的冰锤。这冰面上所有的洞，都是这么砸出来的。”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偌大的冰面上，大大小小的洞约摸有十来个，每一个洞里都插了一节竹竿。
陆小凤道：“然后再把渔网挂在竹竿上，把竹竿插到洞里么？”
铁中棠微笑道：“正是如此。”
陆小凤又问道：“那什么时候收网？”
铁中棠道：“黄昏，快要天黑的时候。”
陆小凤点了点头。
铁中棠的目光看向远处，默然良久，忽然道：“今晚我们倒是可以吃一顿全鱼宴。”
陆小凤微笑道：“陆小凤别的不敢说，吃我可有一手。”
铁中棠笑道：“很好。”
冬季，北方的黄昏和黑夜来的猝不及防。日头似乎眨眼之间就已经西沉，夕阳的光辉洒在冰面上，让原本晶亮透明的冰面都反射出橙红色的光辉，仿佛夕阳被揉碎了嵌进了整个冰湖之中。
人影逐渐被拉长。
铁中棠忽然开口道：“收。”
他快速地将竹竿从洞中收起，陆小凤连忙配合，却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往湖里拽，然而片刻之间，那股力气忽然都消失了，身边居然起了一阵风，而这阵风居然是因为铁中棠身上强大的内力而形成的。
渔网被整个挑起，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少说也有上千只。
“难怪方才那股力量这么大……”陆小凤吃惊地看着。
“今日的收获不错。”铁中棠笑道。
月亮渐渐升起，悬在空无一物的夜空之中，月光也顷刻间铺满了整个冰面。
陆小凤感觉到手脚都已经冰凉，可是心中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股的暖意。
陆小凤忽然道：“前辈，此次我和楚兄一道前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铁中棠笑道：“有什么事等吃过了饭再说，走，我们回去。”
陆小凤只好答应。
大旗门里负责伙食的一向都是一位名为铁媪的厨娘，可今晚云婷婷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还被铁青树嘲笑已经做了十年远庖厨的君子今日却改了性子。
全鱼宴，饭桌上自然都是鱼。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干炒的，做成汤的，做成丸子的，应有尽有，全是鱼。
厅堂很大，吃饭的人只有六人，却也不显得空旷寥落。
因为厅堂已被欢声笑语所充满。
“你们这一路上倒是惊险得很，恐怕若不是陆少侠，我们家楚留香早已在路上就被那些可怕至极的女人们给吃了。”云婷婷笑道。
陆小凤笑道：“楚兄对我也照顾良多。”
云峥叹了口气，道：“只有那傻小子胡铁花，这么多年了都不见长进，还是个冲动爱惹事的混小子。”
铁中棠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三弟可还记得当年一掌把我打下海崖的事么？”
铁青树和云婷婷都哈哈大笑，楚留香微笑不语。
陆小凤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留香回他：“晚点时候我再告诉你。”
云峥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得往嘴里灌了好几杯酒。
铁中棠道：“三弟少喝点，你已喝的够多了。”
云峥梗着脖子道：“今日高兴！当然要多喝，你们平日又不大喝酒，好不容易来了小凤这么个愿意陪我喝酒的好小子，我当然要和他多喝点！”
陆小凤笑道：“醉里乾坤大，晚辈十分乐意陪云前辈喝酒。”
结果这一来二去，大旗门酒窖里的酒居然被喝掉了不少，陆小凤已经喝得双腿发软，再看云峥也已经倒在桌上起不来了。
陆小凤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了空中，像是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那怀抱实在是舒服得很，让他完全不想睁开眼。
“陆小凤，你还继续装睡？”
“头疼……”陆小凤闭着眼睛喃喃道。
“谁让你喝那么多，三叔的酒量本来就极好，这么多年也好不容易抓着一个肯陪他喝酒的。”楚留香低声道，“我去给你准备一碗醒酒汤。”
楚留香刚把陆小凤放在床上准备离开，衣服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陆小凤已经睁开了眼，那双喝了酒的眼睛里满是氤氲的酒气，好看极了。
“大英雄他好像很喜欢我。”陆小凤傻笑道。
楚留香在床边坐下来，道：“你已看出来了？”
陆小凤点点头，道：“天底下不喜欢陆小凤的人还不多。”
楚留香伸手弹了一下陆小凤的额头，道：“想不到喝醉了的陆小凤居然这么没脸没皮。”
陆小凤生气道：“楚留香为何要弹陆小凤的额头？”
楚留香严肃道：“因为楚留香不喜欢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笑起来，道：“楚留香怎么会不喜欢陆小凤，陆小凤最喜欢的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陆小凤也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沉默，却并不是尴尬的沉默。
许久，楚留香忽然微笑道：“陆小凤，我还有一个问题。”
陆小凤道：“什么问题？”
楚留香道：“陆小凤最喜欢的人是谁？”
陆小凤眯着眼睛微笑道：“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小凤道：“我也有一个问题。”
楚留香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楚留香最喜欢的人是谁？”
楚留香沉默良久，缓缓道：“天底下不喜欢陆小凤的人的确不多，可陆小凤最喜欢的人既然是楚留香，楚留香自然也只能最喜欢陆小凤了。”
陆小凤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