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姜百里与唐逢春在这昏暗地牢里坐了许久,左等右等,偃云坊的人还未来,终于憋不住了,“逢春,不如我再出去……杀几个?”
唐逢春:“……”
姜百里便笑道:“大概是我摸进来声响太小,未给人发觉……”
“寻几个手脚便利的,杀几个留一个,看准了跑得快的留。”唐逢春道。
这下轮到姜百里:“……”
唐逢春道:“怎么?谁与你说笑,快去快回。”
姜百里便把刀系了,道:“那我去了。”
唐逢春闭眼调息:“嗯。”
姜百里又过来亲他鼻梁。
“行了。”唐逢春道,“快去。”
“你没傍身兵器,暗器都被搜了罢,若是我走了……”
“牢房里还有几条道,你去不去?不去把刀给我。”唐逢春道。
“哎,这就走了。”姜百里道。
姜百里擡脚方要走,被唐逢春一把拦住了。
“舍不……唔,来了。”姜百里话说一半,便听脚步声愈来愈近。
“少说四五十人。”唐逢春道,“捉你如瓮中捉鼈。”
姜百里道:“别说得这么不好听……”
唐逢春道:“附耳过来。”
姜百里便过去。
唐逢春如此这般嘱咐一遍,姜百里点点头。
“见机行事。”唐逢春最后道。
姜百里笑一笑,身形便隐了。
带人来的却是良畴。
“咦?”良畴到刑房外,谨慎得很,一步也不踏,见门外血迹,又不见看守,傻子也看得出来。
唐逢春在刑房正中端坐调息,身上穿着姜百里衣服。
“姜百里来过了?”良畴问道。
“来过了。”唐逢春答。
“呀,我是不是迟了,他逃了么?”良畴笑道。
“是啊,迟了。”唐逢春睁眼看他,“良先生,这么大的事,少坊……坊主只叫你来么?”
“我是弓卿亲信。”良畴笑一笑答,“真迟了么?”
“真迟了。”唐逢春再答,“我说他会到,如今他到了,只不过你们未捉到,总不用我替死了罢?”
“唐大侠所言甚是,可惜我身上并无解药。”良畴道,“算算时辰,还早些罢。”
“良先生行医多年,可曾见过有人嫌命早的?”唐逢春反问道。
良畴将牢门推一推,左右使个眼色,便有人将门开了,守到刑房里,这才走进来。
唐逢春坐在地上,不动。
这良畴竟也是个不讲究的人,撩一把衣摆,便与唐逢春对面坐下了。
“良先生要与我对谈么?”唐逢春道,“还是早些叫人把我锁回去的好。”
“今日这牢里……气味儿有些不对劲啊。”良畴道。
唐逢春:“……”
“姜百里来难道只为……”
“良先生,有些事,看破了也不必说罢。”唐逢春无奈道。
“唐大侠是聪明人,我们只要个悲问抄下落,姜百里是死是活,其实于我都一样。”良畴道。
“是么?”唐逢春道。
“自然。”良畴道。
“那我告诉你,附耳过来。”唐逢春道。
良畴面上带笑,当真凑过去。
电光火石间,形势大变。
“唐大侠真当我不晓事么。”良畴手中桂枝香没入唐逢春肚腹一寸。
唐逢春双手不动,道:“良先生何出此言,唐某不断人……唔,手下小心些吧,一下要了我的命,这戏便做不下去了。”
那边姜百里一手持刀挟了良畴带来的数十偃云坊门人之一,显出身形,与他们遥对。
“你们坊主在我刀下,退开。”姜百里道。
其余众门人登时乱了。
“看来不凑巧。”唐逢春道,“坊主藏得不够高明。”
弓卿混在门人里,本是要待捉了姜百里再现身处置,不想被反摆一道。
“唐大侠算计得好。”良畴道。
“不及良先生计谋妙。”唐逢春肚腹伤处血流不止,仍镇定答道。
良畴便笑一笑,头也不转,向姜百里高声说话:“姜百里,悲问抄可带来了?”
姜百里看一看唐逢春,答道:“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良畴问。
“自是来救人。”姜百里道,“你将唐逢春放了,我便放了你们坊主。”
“弄错了罢。”良畴道,“坊主随你们处置,我只要悲问抄。”
弓卿眉头蹙一蹙,未说话。
“坊主,看来你这心腹有意取你代之啊。”姜百里叹道。
“这笔生意做不做,全看你。”良畴仍是对姜百里说话,手里桂枝香再转一转。
唐逢春兀地吐出一口血来。
“良畴!”姜百里怒道。
“悲问抄。”良畴道,“你交出来我便放人。”
“你放人,我带你们去找。”姜百里道。
唐逢春道:“姜百里!”
“不在我身上。”姜百里不理唐逢春,继续道,“藏经人藏它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亦不知它究竟在何处,只知晓个大略。”
“如何信你?”良畴道。
“你信不信我不管,唐逢春性命有虞,我便先杀了你们这草包坊主,再将偃云坊屠个干净,将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姜百里道。
“……果真是情深意重。”良畴笑道,继而同唐逢春低声说话,“唐大侠可还站得起来?”
唐逢春闭一闭眼道:“不劳费心。”
良畴一支铁笔寸余插在唐逢春腹中,二人一道缓缓站起来。
唐逢春面色惨白,差些便要趔趄,却被良畴一把扶住,此时若真有一个趔趄,便不只是跌一跤的麻烦了。
“多谢良先生……”唐逢春话音未落,忽出一手制良畴握笔一手,良畴见势不好再出一手,要将铁笔整支打入,唐逢春向后疾退,良畴欺上,虽未让他得手,铁笔始终没入肚腹半寸,无撚指,唐逢春靴地遽然突出一把尖刀,擡腿以靴头尖刀伤人,良畴不得已退开,一口桂枝香握于手中与唐逢春拆招,唐逢春赤手空拳,只有鞋底尖刀可用,腹间伤处血流如注,咬牙与良畴对面相伤。
姜百里要防门人擅动相帮良畴,又不可放弓卿,要助唐逢春却苦于无路,便将一刀掷出。
唐逢春伸手接住姜百里弯刀,也不说谢,良畴一支铁笔打来极快,以神运劲,以劲推笔,以快制人,唐逢春不善近身,手里又不是寻常称手兵器,不及良畴迅疾。
奇却奇在,良畴虽式快势猛,内劲却体来浅薄空虚,唐逢春看出他内力不济,强忍伤处疼痛,气劲于腕中推出,尽灌于刀中,与良畴铁笔相碰,一时间便将良畴震出数尺倒地,口中溢出血来。
唐逢春上前两步,弯刀横到他脖颈上,道:“良先生,给我们指一条道吧。”
良畴还未开口,弓卿却出声了:“要出去,难道不该问我这个坊主?”
唐逢春便笑道:“也是,那烦劳坊主指路。”
弓卿沉声下令:“让他们走。”
众门人便只得听命让路。
唐逢春一手将良畴拉起来,弯刀仍架在他脖子上,挟着他走到姜百里身旁。
“还有一事。”唐逢春道。
“还有什么?”弓卿道。
“在下的衣物行李……”唐逢春道。
弓卿使了使眼色,便有门人去取来了。
唐逢春接了东西,点也不点收起来,看一眼姜百里,姜百里向他点一点头,二人各自挟持一人,向地牢外走。
“叫他们莫要妄动。”唐逢春对弓卿道。
弓卿道:“都不许擅动,待他们……我们出去后才可动。”
“若是鼻子痒了,抓一抓还是可以的。”唐逢春道。
弓卿:“……”
良畴:“……”
姜百里弯刀动一动:“走吧,坊主。”
二人便当真大摇大摆出了地牢。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唐逢春眯起眼来,问道:“这是哪里?”
“于阗。”姜百里道。
“这么远?”唐逢春咋舌,“你们偃云坊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作分……算了,也不怪你们。”
“怎么出去?”唐逢春问道。
“唐逢春,这次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弓卿道。
“莫说余的。”姜百里弯刀紧一紧,“没听逢春问怎么出去么?”
弓卿强忍怒火:“向正堂走,我叫他们退开。”
出了偃云坊漠里分的住地,又押着弓卿良畴走了几里,唐逢春才道:“谢坊主良先生相送。”
弓卿道:“唐逢春,这次当我还你一个人情……”
姜百里奇道:“这话你方才不是说过么?”
弓卿又羞又怒道:“你闭嘴!”
“逢春,要杀么?”姜百里不理睬他,问道。
唐逢春未答话,只向弓卿问道:“弓卿,我放你走,你可还会来害我们?”
弓卿不答。
“若你不答,只好杀了你二人,弃尸荒漠。”唐逢春道,“我是念在季老坊主旧情……”
弓卿深吸一口气:“你放我,我偃云坊立时动身返中原去,与悲问抄此事再无干系。”
“好。”唐逢春道,示意姜百里放他走。
“慢着。”姜百里道,“邢麓山,你可认得?”
弓卿便笑了:“你要跟我算死人的账?”
姜百里弯刀便压出一道血痕来。
“姜百里。”唐逢春道,“放人。”
姜百里这才将弯刀松了,将弓卿一推道:“走,不出一刻我便要改主意。”
弓卿却不立刻走,道:“他呢?”
唐逢春仍挟着良畴。
“方才这番作为,你仍将他视作亲信心腹?”唐逢春问道。
“是我亲信,便要由我处置。”弓卿道。
唐逢春便笑道:“送你一个人情罢。”
说罢一把将方才被他气劲震伤,已是半昏的良畴推出。
弓卿伸手将他扶住。
唐逢春与姜百里一道走了,弓卿扶着良畴在原地看了片刻,也带着良畴转身走了。
方翻过一座沙丘,唐逢春倏而双腿一软。
“逢春?”姜百里出手扶住他,只见他肚腹上铁笔洞出伤口流了许多血,几乎将下摆都濡湿。
“去镇上。”唐逢春咬牙说出三个字来。
姜百里二话不说将他拦腰抱起,轻功纵身而走,直往前面沙镇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