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还魂(四)

宋家医馆此刻早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全城的人几乎都赶了过来,就连城东步履蹒跚的老婆婆也混在人群中声援。宋心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人群中钻到了最里面。入眼便是她的三位至亲之人颇为狼狈地被人围在中间,阿尧被娘亲护在身后,咬唇望着人群的目光又恨又怕。她的爹爹眉眼间情绪疏淡,疲惫之下只能看出些许厌恶。

她很少能从她爹爹的眉眼中瞧出厌恶来,尤其是对着这些乡亲,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她娘亲说,她爹爹是这世上最雅致温和的男子,她见过两位师父和判官之后,当然会告诉她娘亲,这世上男子多着呐,她爹爹即便再好,又如何当得一个“最”字。可即便当不得那个“最”字,他总归不会是这副模样。他悬壶济世是有善心的,见过的肮脏人心又何其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生气。

“爹爹、娘亲、阿尧……”宋心悦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冲了过去,叫他们的声音不大,却也让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她!”

“她就是那个宋心悦!”

“什么祥瑞!罪魁祸首肯定就是她!”

她未去管周遭的人说些什么,直直朝着父母奔去,身侧却已有人伸出手来想拽她。

“你们干什么!”坐在那里原先还仿佛一座雕像的宋云鹤当即立起,怒喝。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男子突然暴起呵斥,吓得众人一顿,宋心悦是个机灵的,趁机赶紧绕开了所有人冲到了家人身边。

宋云鹤紧拧着眉头瞅着她,话语里全是不满:“你来做什么?做事不知三思而后行,日后如何成事。”

“我不要成事,我要爹娘。”宋心悦心中实在委屈,好心赶过来帮忙还得了一顿骂,连忙往久日不见的娘亲怀里钻,“娘亲,你们没事吧?”

苏小茗抱着她也是又担心又高兴:“是娘亲不好,不该让玉明那孩子去找你,原本也不知会到了如此地步……”说着,眼里又滴滴答答掉出了泪珠子。

宋心悦又不解了:“怎么了?曹大哥说这里出事了,让我过来帮忙的呀,怎么回事?”

苏小茗将前因后果一概告知之后,又满是歉疚悔意:“都怪娘不好,不提你还好,提了你,他们想起当初你师父们说你额头的朱砂痣是祥瑞,便猜当初是我们家买通了别人说这是祥瑞,实则是个灾祸。近些时日连着有人还魂,此刻正要揪出个罪人来……”

“所以,这罪人要我来担?”宋心悦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不查到底谁搞的鬼,先内讧?”

宋云鹤冷哼一声:“愚民而已。”

“骂他们又有何用,此刻我们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他们人多,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唉……”他们一家被平日里的乡亲围了得严严实实,出都出不去,苏小茗满脸都是忧愁。

“外祖和外祖母就看着我们被围在这里么?”宋心悦不解,苏小茗是苏家独女,这里一家便是苏家的未来,苏家在北城也算有几分势力,如何能看着他们如此落魄。

苏小茗叹了口气:“你外祖和外祖母年纪大了,遭不住打击,此前我也未叫人通知他们。但此刻事情闹得这么大,再过一会儿,他们原先不知道,也会知道了。”

“到时阵仗大起来,衙门定要出动官兵镇压,若是镇压过程中,出现几个伤亡,那时我们没罪,也要有罪了。”宋云鹤淡淡分析着日后情形,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冷淡。

她心中爹爹从来都不是这么冷漠之人,至少对于家人,总是看重的。宋心悦心念一动,问道:“爹爹,您可是有什么法子?”

“我让阿尧奶娘回去告知你外祖外祖母无论如何都不能过来。”边给宋心悦解惑,宋云鹤边握着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那我们怎么办?”阿尧弱弱的声音问道。

宋云鹤声音缓和下来,温声道:“阿尧乖,我们在这里等着便好。”

“等什么?”宋心悦不解。

“等你师父。”宋云鹤胸有成竹。

宋心悦挠了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师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凡人动手呀,动静太大了。”

宋云鹤瞥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丫头的脑子重生一回,更蠢了是怎么回事?见苏小茗也疑惑地看着他,他只好回答:“等你师父查出真相,便可以了。今早出现的那个人,玉明见过了,只要带你师父去见过,便应该能知道怎么回事。”

宋心悦没好打击她爹,他们才从钱老丈那边查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能点头以示同意,四下查看一番,思索着怎么在人群之中保住自己的家人。

人群之中也一直吵嚷声不断,似乎在商量着怎么处理他们。人群外的官兵们正看管着那个今早死而复生之人,内心十分郁结。诈尸之事放在谁身上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死而复生之人看着也与从前别无二致,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此人。若非是在北城,死而复生兴许为人生幸事,但此地是北城,被许多风水先生判过此地阴煞的北城。他们虽然不至于迁怒至复生之人身上,却也为了安心,不敢放他。

医馆外的形势一团乱麻,他们想管,却也束手束脚,里面也有许多自己家人,万一动手不小心拉上了谁的家人,这同僚不知日后还怎么做。

他们从早上围到现在也围了有几个时辰了,知道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围在外面的人已经密密麻麻站了好几层,仍旧不时有人往里添,却少有人离开。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最外层的官兵内心也十分焦灼,生怕被包在了里面的家人被挤出什么毛病来。

还未等衙门的人探讨出什么适用的法子,人群中忽然又起了喧嚣,渐渐的人群中自发地空出一块来,面上不是慌乱就是恐惧。外层的官兵立刻趁机拨开人群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无需旁人解释,官兵瞅见空地上倒地的老人时便明白了,终于有人支撑不住先倒了下来,当即喝退众人:“别围着了,想再多倒下几个人吗?”

有官兵上前探了探老者的鼻息,摇摇头的那一瞬间,大伙儿便知道这人群拥堵,推推搡搡间,年老的定然受不住。况且还是平日里原本便身体虚的老婆婆。

人群中仍有几位老者,生怕再弄出几个人命来,赶紧都散了开。散是散开了,却是三三两两在医馆门口,没有要走的迹象。

官兵正准备将老者的尸体拖走,这老者又忽然睁开了眼,看向拖着她的官兵呵呵一笑,麻溜地跳了下来,一窜,便没了踪影。

这景象落入一旁众人眼里,一时间更是人心惶惶。

怕到极致,反倒是催生出几分勇气来,有几名壮汉当即拎了棍子冲进了医馆,官兵见状赶紧过去救人,却无形中被其他人拦了下来。看似无意,但那些人眼中分明都是快意。

他们是真的认为宋大夫一家有问题,只要解决了他们,这古怪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

官兵施救不及,那棍子眼看就要落在宋家人身上,宋心悦当即捏诀伸手拦了一把。她捏诀捏的仓促,匆忙之间,也仅是卸了一道力,那棍子还压在她的胳膊上,朝下一压,她整个人便被压塌下去。后面跟着的第二根棍子又落了下来。她连忙甩开手上这根,又去挡另一根。壮汉有好几人,她却仅有一人。身后宋云鹤体型上是个成年男子,但从前是文弱书生,如今是瘦弱医者,面对带了棍子的壮汉也是没有半点办法。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小茗和年少的宋尧便更不必说。

宋心悦此时此刻却是十分感激当初她爹将她丢进山里跟着两位师父进行惨无人道的修行。

否则今日他们四人只是待宰的羔羊,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心中刚庆幸完,又开始泛起后悔来,若非平日学得不够用心,怎能还打不过几个凡人,真是丢了老脸。

丢脸便丢脸,索性豁出了性命在维护家人,至少师出十分有名。

壮汉见这小姑娘一人勇猛冲在几人面前,还如此耐揍,便明了这几人中恐怕只有这小姑娘是个硬茬,干脆不管其他人,齐心协力先将这小姑娘解决了。宋心悦面对几人围攻,左支右绌叫苦不叠,终于还是泄了气,一脸没出息地大叫:“救命啊!师父救命啊!小白师父黑鸦师父快来救我啊啊啊啊啊!心悦要被打死啦!”

稍稍凑近的官兵看着屋内的境况面面相觑,这小姑娘在几个身材高大的壮汉面前来去自如实在是凶猛,只是这嘴上嚷嚷的,怎么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他们从未见过还未落下风便开始自己唱衰之人。

屋外人群听见叫嚷也是以为里面已经有了什么结果,也兴致勃勃地探头看,哪里知道却是那几位提着棍子的壮汉这么久连一个小姑娘都没拿下,当即又冲出几人加入了进去,势必要在今日取得一个结果。

官兵被拦在外面,左推右拦之下,已经推倒了好几人,却仍有更多的乡民冲过来拦住他们。

宋心悦也不盼着外面的官兵能有什么作用,要是有用,早就进来了,嘴里将慕白黑鸦反反复复叫了个遍,最后喊起了判官大人。当着人的面自然不敢乱喊“判官”二字,只能叫嚷着“归书大人”。一面叫着,一面腹诽两位师父怎么还未听见求救,暗自思索如何将自己的父母弟弟带出去。她自己一人逃出去自是没有问题,让她带走一人也应当没有太大问题,她虽没有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乱施法术的忌讳,只是她所学的法术,也没有能将这么多人转移出去的。

她反复周旋着,眼见着自己体力也快到了极限,嘴里喘着粗气,骂着两位师父关键时刻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前一棍朝着她头顶就砸过来,她想挪动,但实在累了,动得慢了些许,眼见着就要砸在她头上,宋云鹤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就将宋心悦护在怀里,闭眼等着那根棍子砸在身上。等了许久,也未等到身上的疼痛,只听得怀里的人惊喜地叫道:“归书大人你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