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刮起一道妖风,那七旬老者骤然在一片妖雾之中化作一道窈窕妖娆的女子模样,指上丹蔻与黑鸦嘴唇一般猩红,看在白衣白发的冥界仙人眼里,颇有几分刺眼。
尤其,趁着慕白未动手,那妖女果断地缩在了黑鸦巨大的双翼之后,双手从他身后紧紧搂着黑鸦的腰,黑鸦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她去了。
黑鸦擡眸,对上慕白冷淡中带了几分厉色的目光,腰间瞬间被搂得更紧了些,他颇为无奈地拍拍女子那双修长曼妙的手,轻声又温柔:“不用如此害怕,他不会伤你。”
“真的吗?”女子的头从他双翼后悄悄探出,试探着将目光挪至慕白身上,对上那冷面仙人,惊了一声,又缩了回去,“他一定会把我杀了再炖了的,别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出来的!”
黑鸦啧了一声,看她这副模样有几分好笑:“怎的如此胆小了?”
“那是天敌啊天敌!他身上有冥界的气息!还是你身上的气味好闻……”女子说完,还真凑在黑鸦身上嗅了嗅,瞬间变了脸,躲至十丈外的树干上,指着他,手指哆嗦,“你你你!你身上为何也有冥界气息!”
黑鸦沉吟一声,面带微笑:“说来话长啊……”
女子顿时泪流满面:“你个叛徒!你是只妖啊妖啊!怎的就去给冥界当狗腿!”
“我不是妖啊。”黑鸦笑眯眯。
女子一愣。
黑鸦再道:“我是半妖。你早知道的。”
女子颇为无趣地抹了一把脸上眼泪,不一会儿便是一张艳丽明媚的脸出现在黑鸦慕白面前,凤眼半睁,居高临下望着两人,猩红嘴唇勾出一丝笑意,身上妖气骤然浓郁:“这位俊俏大人追我如此久,可是有何要事?”
慕白定然望着她:“若我所料不错,你应当在几百年前便已身死,此刻却借这位七旬老者还魂,当是我问阁下一句,有何企图。”
“企图呀……”女子斜着身子靠在树干,挂在树枝外的脚尖一晃一晃,倒是有几分悠闲,目光一转,却又是看着黑鸦咯咯笑,“瞧你这副样子,当初我若是将你吃了,我也不会死了,唉,可惜了,可惜,不过现在也来得及……”
“你敢!”慕白沉声喝道,身周卷起狂风,令人感到压抑的气势逼迫而去。
“唉……”空中一声轻叹,黑鸦阻在两人面前,将那道从慕白身上而出威压在女子身前挡了下来,随即转身,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对女子道,“别闹了,说正事吧。”
“我没有闹呀,”女子勾起凤目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指尖也在他的脖颈血脉轻轻划过,语气暧昧又轻浮,“你的血,味道定然十分不错……”
“那……”黑鸦轻笑一声,一手在手腕处划过,割破肌肤腕脉,一股股鲜血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在他们面前流淌下来,他还将手腕凑到女子面前,真诚地问,“尝尝?”
慕白当即变了脸色,冲了过来。
“你疯了!”先开口怒骂的却是那轻佻的女子,盯着那手腕,眼里冒火,“你脑子是坏了?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你血是能随便乱放的吗!”
情势转得极快,慕白在两人面前,半晌有些手足无措。
“那边那位大人,愣着作甚,方才我吓你你倒是气势汹汹,现在倒是跟根木头啦!”女子擅长杀人毒人,救人一事实在超出她的能力,况且现在黑鸦也早已不是纯粹的半妖之身,洗魂明琅洗练魂魄躯体如此之久,早已更加偏向仙人的神魂躯体,她却还是纯正的妖,着实对他的伤,哪怕是小伤,也没有什么作用。
慕白正要伸手,黑鸦却又轻笑一声:“不劳烦慕白大人。”手指一抹,那血已然止住,伤口也在缓慢愈合,打了个哈欠,偏头望着女子,道,“所以,玩够了,能说正事了?我正做好梦呢,着急。”
宋家医馆在冷面肃穆的青年正坐中央后,被他身周的气势震慑,医馆周围散开的人群再不敢聚拢。见状,曹玉明便带着钱老丈到了宋家医馆一群人前,又从官兵手中将第二位还魂者用了些法子要了过来。此刻宋家医馆判官归书正襟危坐,上下打量着眼前十分心虚的两位还魂者。
两位也不知为何会心虚,原本只是觉着,这年轻人模样十分周正,却就只是看了这一眼,对上这年轻人目光的时候,仿佛自己从内而外冒出了寒气,仿佛是从骨子里刻着的恐惧。那模样,他们互相看着,都像见了天敌的猎物一般,恐惧令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下意识地颤抖。
“不必害怕。”
男子出声,低沉淳厚的嗓音在两人听来,却似一幢古钟,撞出激越的余韵,留威慑在脑中久久不散,当意识反应过来,他二人已然是跪在男子面前,上半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宋心悦则在一旁小声疑惑:“为何他们这么害怕,判官大人分明还未生气呀。”
判官归书似是审视够了,目光从二人面前挪开,朝少女解释:“自是心中有愧,方敌不过我这般探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两人立刻拜倒磕头,身上依旧抖得厉害。
“饶何命?”归书似是不解,又似是威吓,“已是寿终之魂,如何饶?”
两人额头死死磕在地上,不敢再起。
宋心悦此刻才明白过来,两人这般作态,不过因判官乃冥界在籍仙人,身上地府阴煞之气旁人或许只是害怕,但怕成这样,还能叫出“大人饶命”的,大抵已是去过地府。钱老丈此前却告知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回了阳间,此事多半钱老丈在撒谎。
当即指着钱老丈气急般向归书告状:“先前问你时,你说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如今,怎么一见判官大人就直呼饶命?”
钱老丈丧着脸,浑身哆嗦:“真不是小老儿故意欺瞒,实在是……那人……那人……”
“那人如何?”判官归书语气冷淡,却似千钧压在钱老丈心头。
钱老丈心头一横,哭道:“大人啊!我的确不知那人是谁!但她是个女子,女子!还威胁我不能说出去,否则就要了我全家的命啊大人!”
“女子?”归书缓缓起身,眼底情绪欠奉,令二人更觉畏惧,“是何样貌可知?”
钱老丈抖抖索索,擡头问道:“可有笔墨?小老儿可以将她画出。”
宋云鹤从身后写方子的桌案上随手拿了一张草纸,一支笔,一方砚台,摆在他面前,倒是几分恳求:“还请老丈相助,在下医馆实在不能再受乱了。若因医馆起了冲突,再伤了人,在下于心何忍?”
钱老丈连忙称“是”,拈起笔便开始描绘。
空白的纸张上,不一会儿就渐渐有了些许轮廓。
钱老丈早年也是个擅书画的,也就凭着一手丹青,这才求得钱老夫人下嫁,也为后代开酒楼攒下了钱财。
几笔勾勒,轮廓已现,女子是个瓜子脸,双眉上扬,凤目轮廓已显半分,艳丽之色已跃然纸上,待点上双瞳,那双眼珠子就如活了一般,含有几分笑意,恣意不羁。
“倒是十分好看。”宋心悦在一旁边看边啧啧夸赞。
描绘丹青是钱老丈拿手之事,此刻紧绷的心倒也松懈几分,也能接着宋心悦的话闲谈几分:“是啊,她就站在那里,浑身气势便十分惊人,我才看一眼,便忘不了她的模样,实在是,太美了。”
带笑唇角已勾勒完全,那般美人栩栩如生,盯着这张丹青的几人皆暗自叹了一声。
钱老丈昂头挺胸,颇为自得,嘴里倒还自谦:“那女子风姿,在下所绘,不及一二,不及一二啊。”
宋心悦安抚道:“老丈不必过谦,我瞧已是十分好看了,比我娘亲还要好看几分呐。”
众人拿着那幅丹青左看右看,皆被那女子神貌迷住,已是忘了,这是令钱老丈描绘的令他们还魂的罪魁祸首。
判官归书冷眼看着那幅丹青,手指一勾,那丹青已然到了他的手里,他仔细打量,倒是确定那老丈的确不是过谦,确是只有原主神采一二分罢了。
她的桀骜不驯,她的张扬肆意,她对万事万物的浑不在意,哪里在上面有半点体现。
他阖眼,丹青在他手指的力道下,已是碎成了无数块,再睁眼时,目光透过云层不知落在何处,嘴里却是叮嘱老丈:“不可再将她面貌透露给任何人,否则,你们便不必等到此事解决,先回地府待着吧。”
老丈与另外一人立刻又跪倒在地,一面感恩戴德,一面保证不再将那女子画像乱传。
宋心悦补充道:“这也是为你们好,不要多想啊。”
“知道知道。”两人满口答应。
“爹,”宋心悦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着她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之前答应老丈,先给借咱们医馆旁边的屋子给他住住。”不等宋云鹤冷脸问缘由,宋心悦赔着笑,立刻一股脑将钱老丈被儿子赶出去,还只能住在南四街,全都给他爹说得清清楚楚。就是看准了宋云鹤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心软。
于是几人又开始忙着安排钱老丈落脚之事,顺便再数落几句钱掌柜这做儿子的当真是十分不孝顺。
判官归书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云层之后,那里有一道影子,是否为钱掌柜描绘的女子尚且瞧不真切。
但地府明空方才告知他:第十殿中,慕清澜的尸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