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判官，怎的如此死板，我不过入凡世游玩一遭，既未乱轮回因果，亦未耽搁冥界事务，冥主与兄长都未曾管束我，你又唠叨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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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大人，你可知晓，哪怕十殿阎罗真有排序，我排第十，那也是在你头顶。更何况轮回井是由我执掌，若哪日瞧你不顺眼了，便将你扔进去，让你再感受一番轮回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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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如今我虽无甚法力，却也能将你揍得毫无反手之力，可知道为何？因你太过优柔啊。总板着个脸，死守条例，也不爱笑，仿若整个冥界除了我那兄长属你最心硬，但其实，你的那颗心，根本就是软得一塌糊涂。板着脸也好，不爱笑也罢，都是你做出来给旁人瞧的，并不是你本身呀，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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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书，你原本仅是凡人，从未修炼。如今入了冥界，若真只囿于方寸桌案，作为冥界在籍仙人，当冥界有难时，你又该如何自保，又该如何保人？嘻嘻，如今恰好我也无法力，不如你我一同再修行？看看我们谁修习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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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不让我进凡世，便将你自己赔给我打发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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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轮回井是作何用处？魂魄在轮回井中走一遭，再降落世间，便又是血肉之躯，且魂魄重塑。传闻啊，洪荒血战经年不停，打得天昏地暗万灵齐喑，神仙妖魔乃至人族全在争夺这轮回井。只因这轮回井握在手中，便是握住了今后天地魂魄轮回大事。神族人族握住轮回井，定然会令妖魔在轮回转世时吃些亏，若令妖魔执掌轮回井，也定然是会让神族和人族吃苦头。所以啊，妖魔与人神两方各不相让，打了数万年。可他们哪里想得到，如此神物，如今却是被我这么个没有法力的阎罗捡了漏子哈哈哈哈！你说他们若是有些远古时期便开始沉睡的妖魔清醒过来，会不会气得睡不着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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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书，轮回井太重要了。冥界之中，定魂珠可丢，其他八殿可丢，唯独轮回井不可丢，那是冥界自成一界的根本，所以，我有时会去想，当我没有法力之时，我又该如何护住这冥界核心呢？我总不能明明当着第十殿殿主，遇着事了，却要其他九位来相助吧？有一日，我突发奇想，若是我在凡世游荡，便无人能找到我，无人能找到我，这轮回井主人便始终是我，旁人也无法动它。可是，你这判词，当真让我头疼……哈哈哈哈我诓你的你也信？归书你太笨了！这要如何做好判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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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书，我死了，轮回井主人空缺。这个结果，判官大人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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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轮回井一事不必放在心上，还有冥主在，不必担忧。归书，你……罢了，你定然会过得好的，你其实，就是如你外表一般，是个冷漠的人啊。不过这样，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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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冥主召集我们有事相商，是以兄长提前将我抓了回来，未能令你的判词应验，深感抱歉。
“抱歉么……”归书低声喃喃，忽而低嗤一声，仰面长叹，“瞧不出来啊……”
两边的景色飞速倒退，判官归书追着那道身影到了城北墓园中才停了下来。
那道影子还在，但始终不肯露面。
“判官大人……等……等等我呀！”宋心悦追得快要断了气，恰好停在钱老丈那口棺木旁直喘气。
归书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如坐在阎罗大殿审问小鬼一般严肃，轻轻一推，便将宋心悦扔进了青松林内。
他不会真的认为，那道身影是来找自己的。
千年过去，他已不再如刚入冥界时一般。
那时的他，哪怕面上再冷，内里总归有几分从尘世带回未彻底放下的冲动热情。
这一千年，经历了慕清澜的离开，冥界萧条，看着冥主气色一年不如一年，他身上被赋予的权柄也愈发重了，让他不得不从一个心不甘情不愿被赶鸭子上架的归书大人，逐渐成了如今表里如一的冷面判官。
千年，于那生来便是仙者之人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于他这本来尘世沉沦的凡人而言，着实够他从内而外焕然一新。
毕竟，凡人因弱小而潜力巨大。
这话，还是慕清澜告诉他的。
整个冥界都知道，第十殿殿主与判官大人不对付，虽然常常相伴相行，仿若友人姿态，却都为判官大人官矮一级便要受制于阎罗大人而在内心里打抱不平。毕竟在旁人瞧来，这第十殿殿主，除了惹是生非，当真未对冥界做过一件好事。远远不及判官大人从上任起的兢兢业业讨人欢喜。
却只有判官归书心底清楚，不论她说的真的假的，有道理的，没道理的，有含义的，没含义的，他都记得，一字一句，都记得。
恍然千年过，原来情已深。情深已入骨，再见非故人。
躲在云端的身影仿佛只是打招呼，不痛不痒地朝着他身侧丢下一道惊雷，雷电消弭，只剩隐约的地狱业火跳跃。
而后那人从重重云后漫步而来，张扬肆意，潇洒不羁。
却说那头宋心悦被扔进青松林之后，慕白黑鸦立刻便发觉了她的行踪，被黑鸦逼得正准备开口的女子又把话头吞了回去。得吧，外头那个小姑娘可比她重要多了，失宠就失宠。女子撇撇嘴，也没什么太多想法。
被慕白拉至身前，宋心悦丧气得很：“我是不是讨判官大人嫌了，我刚追上他，他就给我扔进来了。”
女子噗嗤一声，安抚她的时候趁机捏了捏宋心悦光滑的脸颊：“倒也不是，外头指不定要打起来呢，兴许是在救你。有些事情，不可只看表面呀小姑娘。”
“把表里不一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黑鸦啧了两声，眼见女子眼刀子杀了过来，他连忙轻咳两声掩饰，继续之前的问题，“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尖生无可恋：“我原本，死了，你知道的。可是吧，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我内丹跟魂魄又揉到了一起，给丢到了这里，我醒来……”女子目光落在慕白身上，“对，醒来就感觉到这位仁兄的注视，一看就是不怀好意，于是我只能随便找个方向撤了。老天保佑，我居然逃着逃着遇到黑鸦你啦！那我不得来跟你打个招呼么？”
黑鸦轻笑一声，将缠在自己腰上的女子手臂拨开：“招呼打完了，然后呢？”
“跟你走啊，还能干啥？”女子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慈祥，“你这都出息了呀，我跟在你身后，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我有。”
黑鸦当即就要答应，却被慕白拒绝得斩钉截铁，于是难得正经难得从内而外真正温柔的黑鸦不免微微拧起眉头，对上慕白坚决的目光：“她是妖。”
“呵，所以呢？”
“你是冥界之人，怎可与妖混在一起？”
“那不然，我应该跟小鬼们混在一起？”
两人争执几个来回，谁也不肯让步，大有越吵越厉害的趋向，完全将在外一人的判官忘了个干净。
宋心悦望着林子外忽然冒起来的烟有些焦急，踟蹰着拉了拉慕白的衣袖：“判官大人不会有事么？”
黑鸦眉梢一挑，唇角一弯：“慕白大人不如去外面瞅瞅，归书本就不算厉害，虽然平常东西也不敢动冥界判官，可万一，碰上个不长眼的呢？”
林外确实已经打了起来，听动静，却是归书被压着打，没有丝毫反手之力。但那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管压着归书揍，却也没下死手。
到底是外面的事情更要紧。
慕白的目光最后在黑鸦与这女子身上逡巡一阵，便朝着林外赶去。
宋心悦看看林外，又看看黑鸦，小声问道：“我……也跟过去？”
黑鸦翻了个白眼：“赶过去送死呐？等他们打完了我叫你，你再出去。”
“哦。”宋心悦坐了回去，与二人闲聊，整颗心全然系在了外面二人身上。
空中的攻击一阵又一阵，打在归书身侧，偶尔擦过他的肩头、头顶、衣衫，都控制得十分精准，未真正伤到了他。只是他所站之地周围已然成了坑坑洼洼焦黑一片。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那个人，看她在云中漫步，拈起一朵朵莲花状的业火，再裹上一层雷电，像一颗球一般朝他扔过来。她的唇角始终是微微弯翘，眉眼飞扬，说不出的威仪，仿若纵横天地间，皆是她举手投足可变，众生皆蝼蚁。
慕白出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归书眼中的满腔情意逐渐冷却，逐渐失望。他在等她，等她叫他一声“归书”，或者叫他一声“判官大人”，什么都好，却什么都没有。她只顾着一颗颗夹杂着业火的雷球杂下来，像戏耍一般。
他曾妄想过，若是等她醒来，便问上一句：“清澜于我，可有几分真情？”
直到如今，也还有这几分貌似不切实际的念想。
他不想放弃，五百年太久了，他从未等过如此久的一个答案。
忽然，云端上的女人眉梢一挑，停了手下攻击，笑容满面，似春风拂面，方才那些威吓骤然消失，双手张开，是个拥抱的姿势。
“小白！”
归书默然垂下了头。
“小白小白！”她扑进了慕白怀中，搂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放开。
判官大人笑了一声，再擡头，望着女子，拱手抱拳：“原来是第十殿殿主苏醒。”
死而复生，轮回井，第十殿殿主，慕清澜，一切，仿佛便说得通了。
慕清澜瞅也不瞅他一眼，只在慕白怀中用头顶磨蹭着他的下巴。
于是判官大人在慕白微微蹙起的眉头时，微微颔首：“冥界尚有要务，我便先回去。慕白，此处便交给你了。”
说罢，身影便虚淡了下去。
或许当年她替他赴劫而死，只是因为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呢？她从来就是一个不肯假手于人也不肯承人恩情的性子，倒也说得过去。到底，是他自作多情了啊。
“判官大人！”
远处有人在呼唤他，是那个身怀定魂珠的小丫头，他略带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幸好当时未拦住慕白，否则，这世间便少了这么一道鲜艳的风景。
判官离开得没有半分留恋，宋心悦瘪着嘴，不知该不该哭出声来。
她总觉得，判官大人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回头望着挂在她小白师父身上的这个女子，不就是钱老丈画的那个女子么？
“你就是这次的罪魁祸首？”宋心悦失声道。
慕清澜偏头望着她，目光中渐渐弥漫出一丝恼意。
慕白拍拍慕清澜的肩膀，似乎在哄她，于是她眼底的那一丝恼意也消失不见，随即叮嘱宋心悦：“这是十殿阎罗之一，慕清澜，心悦，不可无礼。”
“哦。”少女低下了头，惴惴不安又十分好奇，不时打量她。
慕白费了大力气，才将慕清澜从他怀中拉出来，有几分无奈：“你醒了，便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慕清澜嘴角一扁，差点要哭出来：“醒过来有了法力，结果法力失控了……我也在想办法嘛……”
“什么办法？”
“把他们魂魄再收回来……”慕清澜答得小心翼翼，见慕白要生气，赶紧摆手，“我不干涉了，你来处理吧，这里你的地盘。”
慕白这才叹了口气，应了下来，说罢，便带着慕清澜准备回小竹楼。
宋心悦跟在后面弱弱问了一声：“小白师父，判官大人还会回来吗？”
听闻归书名号，慕清澜眉梢一挑，仿佛挺感兴趣，慕白却未答此事：“你帮我看着黑鸦与那只妖，莫让那只妖对黑鸦有什么企图。”
“哦。”宋心悦默默回了青松林，一步三回头，但她也十分理解，当着慕清澜的面，小白师父哪怕想帮她也没办法的嘛，等慕清澜回地府了，她再找小白师父问个清楚。想通此间关窍，她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高高兴兴到了青松林深处。
黑鸦正靠在树上，那女子正趴在黑鸦身前，勾着他下颌，眯着眼仿佛十分惬意的模样。
瞧二人距离如此贴近，情窦初开的少女瞬间红了脸，说话都吞吞吐吐：“黑、黑鸦师、师、师父你、你、你、你们这、这是在做什么啊！”
“唔……”黑鸦轻笑一声，逗她，“你说呢？”
“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宋心悦脸直接埋进了手掌里。
她太难了……
“哈哈哈哈！”这回出声的是女子，“小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黑鸦这么个毛头小子我能瞧上？”
宋心悦长舒一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末了又有几分自我怀疑：我这么高兴作甚？
冥界第十殿中，刚回来的判官站在靠着床榻的桌案边愣神许久，才在小鬼惊诧的目光中，支使他们将桌案搬回了第一殿。
最后看了一眼第十殿，过去五百年日夜栖息之地，今后，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魂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