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浣纱(一)

“啊!”

随着一声惊呼,从树枝顶端掉落一个少女,匍匐在地,满脸不甘又委屈得直哼气。

洗得锃亮的铜盆从她身侧掉落,砸在地上,“哐当当”一声还未完,打着旋儿直转,不时发出震颤的嗡嗡声,忽然像有灵性一般雀跃弹跳起来,随即飞入另外一名男子手中。

男子墨发坠地,拈着铜盆边缘用它敲了敲少女的头,满脸笑意:“下次换个好法子,从你爹那里学来的迷药方子,也能对我和小白生效?”

“你们不是人!关了我三年啊!不见天日!人生多少个三年你们就这么关着我!”少女说罢嚎啕大哭起来,“在凡间,多少如我一般的女子都已经相好了人家,我却还是个山上的野孩子,你们是要误我终生啊!你们枉为人师!枉为人师啊!”

黑鸦挑眉望着这名干嚎了许久却一点眼泪都吝啬的少女,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咱们心悦这是想嫁人啦?这也好办,赶明日与你父母商议一番,于城中定个好人家便是。你为凡人之躯,寿数有限,长久跟着我们也不是什么正道。”

听闻此话,少女麻溜爬了起来,赶紧半跪在黑鸦身侧,给她敬爱的师父大人捏肩捶腿:“也不能面都不见直接嫁吧,搁您身上您乐意么?”

捏住她的手,黑鸦注视着她,双眼稍稍眯了眯,身侧便刮起一道罡风,威胁似的从她身侧刮过,非常满意的看到她浑身抖了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需要你。”

就这么把她自己卖了?宋心悦小嘴一扁,做最后的挣扎:“我十六了……不是小姑娘了,与你们孤男寡女的,总要避嫌吧?”

“我有让你与我们共处一室?”黑鸦一脸不悦,甩袖弹开她的手,瞧着她的目光也转为几分嫌恶,“况且,就你这模样,看上你?做梦!”

宋心悦灵机一动,立刻点头:“徒弟自然是清楚的,但是保不准哪个眼瞎的不清楚乱传我们正气凛然仙气飘飘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丰神俊朗威风凛凛的师父大人什么风月败坏名声对不对?”

瞧她这大手一挥一顿乱夸信手拈来,黑鸦不禁认真端详起她来:“山下到底有什么?你如此念念不忘?别跟我说你爹娘啊,打三年前你跟你爹撕破脸后你在山上可再没念叨过你爹娘一句。”

虽然时隔三年,思及当年她爹对她暴风骤雨般的怒喝,宋心悦仍旧不能释怀。辛家一事虽时隔三年,仍在她心头扎根一般,萦绕不散。这回她踟蹰许久,才犹豫问道:“我爹是不是真因为我弟弟才不要我的?”

“噗……”黑鸦险些被口水呛着。

瞧他这反应,宋心悦心底里刚刚升腾起一点的忧郁又烟消云散,望着面前无形中气势逼人的男子,彻底投降:“黑鸦师父,给个准话吧,到底为何不让我下山啊?”

“也不是不让你下山……”

“恩?”宋心悦两眼放光。

“只是你这学艺不精的小丫头,放下山去,为师不放心啊……”黑鸦颇为语重心长。

怎么听也不像是真的,宋心悦无奈地叹道:“算了,换个问法,如何才能打晕你们我逃下山去。”

黑鸦似是没想过在他三天一恐吓五天一折磨的锻炼下,眼前少女竟还有如此勇气,不禁笑出声来,却又替她感到几分遗憾:“我二人皆非凡躯亦非平常仙躯,若非生死关头,哪能轻易晕过去。除非你练到比我们厉害,不过瞧你这进境,啧啧啧,惨不忍睹,兴许练个万八千年吧哈哈哈……不然想借助外力打晕我们二人……要不你去寻一寻上古妖兽貘,看它是吃了你,还是帮你弄晕我们二人……啊——什么情况!”

仿佛所言之事瞬间应验一般,突然间地动山摇,树叶簌簌而落,根浅的竟然被连根晃出,歪歪扭扭栽倒在一旁。小石子也随着摇晃在地面跳动起来,高处的大石头却是随着震颤开始朝着低处滚去。

在整座山都要塌倒的摇晃中,宋心悦小胳膊小腿修行还不努力,若不是死死拽着黑鸦的衣裳,铁定站不稳。

屋中的慕白见状赶忙出来瞅了一眼,见二人无大碍,便凝神向北城中远眺,城中一切如常,似乎并无波及。

正觉奇怪,为何只有他们这山中有震动。

便听见黑鸦似是很难受地捂着头咆哮:“什么妖怪!啊啊啊!”

慕白立刻跳下竹楼落到黑鸦身侧,用法术反溯查探怎么回事。

方才他彻底确认,这次晃动,整座山都平安无事,仅仅只是他们这处,被他用阵法圈住的这处,在惊天动地地震颤。他还未查探清楚黑鸦究竟什么情况,却已然觉得有什么法术灵力忽然钻入头中。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却是极其强硬地在干扰他的神识。

他努力与这道术法相抗,却无法撼动分毫,只能败下阵来,再一看身前的黑鸦,已经扑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此时震动已经停止,他擡头看一眼还在懵懂中的宋心悦,眼神清澈,显然未受到波及,额头那颗朱砂正隐隐闪动着微光,心下不免感叹定魂珠果真奇效,于是只能将所有期望交在这个少女身上。勉强开口叮嘱她:“我屋中桌面下有一道机关,可以开一条连通地府的通道,机关一开,冥主便会现身来探此处是何情况。此地崩塌颇为诡异,此时停止,不知是否会有第二次,也不知是否会殃及城中居民。情况紧急,心悦,你要做好。”

若说方才宋心悦心中还有几分趁机逃走的想法,此刻已被慕白这通直白的威胁吓得定住了脚步。暗自撇撇嘴,她这两位师父真是半点机会也不给她。

拖着沉重又颓丧的步子,她找到了慕白所说的那个机关,藏在他书桌下的一个暗括,一动它,他书桌后的那面墙忽然消失,化为无穷无尽的黑暗,还透出许多透人骨骸的冷气,阴森又诡异。宋心悦一身凡躯自是十分不舒服,皱着眉头试探地叫了两声:“冥主大人?冥主大人您在么?”

黑暗的甬道无声寂静,也没有半点动静。

宋心悦在甬道边缘端详许久,这若是冥主根本没听到怎么办?若是冥主一辈子不搭理她她就在这里干等着?那要是一年两年的始终没有回应,那是不是她两个师父就在外面晒成干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以身一探究竟。

做好万分准备向前踏去,才进了一只脚,便觉有无尽阴森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朝她额心袭来,一瞬间便似身处万里冰封的深处,冻得脚不能动,连脑子也似滞塞住,思考都不能。

“凡人之躯竟敢擅闯冥界,不怕小鬼怨气吞了你?”甬道中出现一个眉眼温和的青年,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踏步而来,上下扫视宋心悦一眼,手动也没动,宋心悦便从甬道边缘弹到房间另外一头。

脱离了那个诡异的甬道,宋心悦才勉强回过神来,瞧着面前这个人,完全忘了当年听说以后或许能见到冥主时的兴奋,提不起半点精神,耷拉着头,蔫巴得不成样子:“我师父让我来找冥主求助。”

“我已知道了。”冥主对她缓缓露出个笑来,“你且先将你两位师父带到此处。”

听此话,宋心悦仔细打量面前冥主,方才以为他的面色白皙是因身处冥界,常年不见阳光,才比旁人要肤白。但此时再仔细听他轻声说话,却隐隐有虚弱的气息遮盖不住。

似乎是给她做解释,冥主叹了口气:“我维持这个通道已经耗费巨大,你动作再慢一些,我也要顶不住了。”

宋心悦哪怕心中再觉奇怪,也不敢怠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拖来之后,看了冥主一眼,询问他下一步如何。

冥主令她躲开几分,拢在袖中的手终于伸出来,消瘦至极的一只手,比脸更显苍白,在二人身上探过去:“果然是被貘的躁动波及到了。”

貘?不久前才从黑鸦嘴中听到这个名字,现在他就被这妖兽弄晕了,宋心悦心中只暗道果然是报应。却又不解问道:“真有上古妖兽貘?还在我们身周?”

冥主摇摇头,只道:“你二位师父我先带回地府,助他们早些清醒过来。”说罢便开始将这个通道逐渐关闭。

宋心悦赶紧狗腿道:“尽力就好,尽力就好,不用勉强!”

“呵呵呵……放心吧,地府一日,人间一年。”冥主似是知晓她在担心什么。

趁着通道关闭最后瞬间,宋心悦对着冥主感激道:“冥主你是个大好人!”

通道彻底关闭之后,冥主面色较方才更苍白了几分,低头望着两人,面上常挂着的笑意也彻底消失,眉宇间蕴含浓浓的忧虑,对着虚空叫了一声:“明空。”

第四殿的殿主明空,一个少年面色凝重出现在冥主身后,微微颔首:“有何吩咐?”

“醒来几人了?”冥主问道。

“老二老三醒了,其他人……还没有醒来迹象。”明空如实答道。

“历怀,斫余。”冥主又对着虚空唤了两声,他身后又出现两人,一人发须皆红如烈焰般上扬,另一人却是面目和善身覆金光。

二人皆对着冥主颔首应道:“在。”

“我不能真让他们二人睡上几年……你二人随我带着他们进无尽地狱,至多一个月,定要让他们二人醒来。明空,你暂理冥界,如有人再醒转,即刻叫来找我。定魂珠旁无人看管,归书……应当会去凡间。”

无尽地狱为了尽快耗尽关在里面的魂魄之力,从存在之初便与其他地方时间流速完全不一致。若说地府一日,人间一年,那么无尽地狱之中,便是百年。

魂魄之力在人间轮回百转,依旧强韧,足见其生命力。

是以从根本上抹杀魂魄生命力的无尽地狱,是所有生灵的噩梦之地。

冥主这番安排,无疑是想令慕白黑鸦二人早些醒来,只是冥主如今的状态,在无尽地狱待久了,却是不知能不能坚持下去。明空原本是打算劝告一二,对上冥主注视的目光,硬生生被逼退。一切安排结束,冥主带着历怀、斫余二人连同慕白与黑鸦二人消失在明空眼前。

明空长长叹了口气,瞬身到正在写判词的判官身侧,屏退了四周小鬼之后,便与归书道:“定魂珠侧无人看管,冥主允你入人界。”

“慕白呢?”归书皱眉问道。他既求了定魂珠,居然并未好生看管?几日前便罢了,横竖也是暗中跟在她身后,这回又是如何?直接无人了?

“他二人遭貘误伤,陷入沉睡了。”明空撇撇嘴,仿佛心有余悸。

归书更惊讶:“那东西不是早就被冥主收服了?”

“没错,但是方才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又暴躁了一次,刚醒过来的老二老三也差点再次中招。”明空思及方才再次与貘搏斗的惨状,不免咂舌,“哪里知道,这回居然中招的是在凡间的慕白黑鸦二人。”

见归书满脸疑惑,明空突然反应过来聊得有点多,赶紧赶人:“你再不去凡间等会儿真出事了。”

归书当然是心系定魂珠,将归书赶走后,明空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喃喃:“让你嘴多!还没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胡汉三又回来写小故事了了了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