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北为北城,北城四周除洛水外便再无旁的河流,除了家中有水井可以自行挑水浣衣的,还是有许多人会在洛水旁浣衣。
此时正好有个浣衣的女子,年纪不大,肤如白玉,面飞红霞,一双乌黑的眼珠浑圆,煞是灵动可爱,捧一个装满刚浣洗完衣裳的木盆走过,瞧见河边两人这番拉扯,不禁笑出声来:“莫怕,我习水性,能救你。”
“我、我才不要你救!”辛家小子脖子一梗,便要朝下跳去。
扑通一声,宋心悦还没来得及拦人,水面上只剩了一圈圈晕开的涟漪,以及时隐时现被冲到远处挣扎着的手和头……
“救……咕噜噜……救命……咕噜噜……救……救我……”
……和时断时续的救命声。
宋心悦与浣衣的美貌女子皆在岸边愣神,浣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后,更为豪爽,把装衣裳的木盆往一旁一放,笃行方才说出口的话一般,也钻进了洛水中,朝着那个不断扑腾不断浮沉的少年游去。
这二人一个比一个果断,宋心悦只能盯着那盆无主的衣裳,呆呆咽了口口水。
江上风浪大,二人一个转眼就几乎不见了身影。宋心悦打小没进过水里,更别提习水性,此时待在岸上除了焦急便只剩下忐忑。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辛家小子的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她实在介意,这小子因她追逐而意气跳河,更遑论还搭上一个素不相识年华正好的女子。若是真的最后,最差的境况,是搭上了两条人命,恐会成她往后余生的心魔。
难得的,她阖眼对着诸天神佛祈求起来。她绝不会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辛家小子而祈福。
或许是这祈福有了效果,又或许是祸害必定遗患千年,水岸边终于有了动静。
她赶忙睁眼瞧去,却只见辛家小子在岸边猛咳嗽,不断咳出已经呛进肺管的水,却不见那名美貌的浣衣女子。再一看,那盆衣裳还好端端停留在那里。
“救你的人呢?”宋心悦赶忙问道。
辛家小子捏着自己的脖子正难受,只能勉强出个声:“哪有人救我?”
“跳下去救你的那个女子啊!你要跳河时路过还与你说话来着!”宋心悦急了,她眼睁睁瞧着人跳进去的。
“呸!”辛家小子反倒有些恼怒,“那人就是看好戏不嫌事大,说什么能捞我上来,分明就是存心诓我跳下去,我与她无冤无仇的,竟然如此歹毒。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还真就死了!”随即一指那盆衣裳,“这都走得如此匆忙,连衣服都不要了,真不要脸!”
宋心悦强硬忍住了心底的怒气,咬咬牙,耐心道:“那人干脆利落跳进去救你了,你上来了,那人救你你没感觉?”
“有什么感觉?”辛家小子翻了个白眼,“那就算她救了吧,兴许掉河里没再上来,我又不会水,我可救不了,你救吧。”
就凭这个能令人讨厌的本事,辛家小子绝对能算翘楚。
与他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工夫,宋心悦只能凝神看了看远处,期待看到些什么情况。但河水滔滔,除了水,便还是水。
“反正这人咱们都不认识,就当没发生过不就完了?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辛家小子又开始好心劝宋心悦起来。
“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打死在这里!”宋心悦手上的棍子还没放呢,一棍子直接把辛家小子打翻在地,指着他怒吼,“给我好好待在这里,你敢逃我就能一直追着你不放!”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心悦突然火气这么大,自己在水里折腾一通,确实也体力不济,索性听话闭嘴坐在地上,垂头丧气,仿若他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分水咒分水咒分水咒怎么用来着……”宋心悦见他不再折腾,也便不再管他,努力在脑海里思索分水咒的口诀用法,但平日里实在用不上这个术法,黑鸦与慕白也只教过她一回,时隔太久远,口诀实在是记不太清楚。
“天地化清,分水!”
江河滔滔。
“日月潮汐,分水!”
滚滚流水。
……
“一二三四,分水……”
“到底是什么啊!”宋心悦想得脑仁都疼了,一点效果都没有,实在无助又懊悔,“人命啊!快想啊!”
“黑鸦师父你个王八蛋就不能多教我几遍口诀么!”
“喂喂喂!你干什么了!”辛家小子突然在一旁叫了起来。
“别吵我!”宋心悦烦闷地斥道。
哪知辛家小子突然扑倒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裤脚死活不撒手,满脸惊恐:“洛水!洛水分开了!有、有妖怪啊!”
宋心悦赶忙转身,洛水真的从他们面前像被拦腰截断一般,分成了左右两道朝内的水幕,露出水底河床的一条道来。
出此异象,宋心悦还有些自知之明,绝不是她信口胡诌的口诀生了效。正自奇怪,却从河底缓缓升起一样东西。
那东西由一个大水球包裹,缓缓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辛家小子一介凡人,宋心悦用几个术法都能唬住的人,这般景象更是吓得腿都软了,正瑟瑟发抖。
那水球渐渐近了,到了他们二人头顶时,哗啦一声破开,水恰好浇了二人一身。
里面的东西就这么迎面砸了下来。
宋心悦赶紧跳开,那东西便正正好砸到了辛家小子的身上。
“哎哟!”辛家小子险些被砸晕了过去。
洛水上忽然分开的两道水幕也渐渐合拢,似方才一幕从未出现过一般。宋心悦这才将目光转回那个砸在辛家小子身上的东西上。
是一个人。
肤白如玉,容貌艳丽,与方才那个跳河救人的女子一般模样。
只是没有半点呼吸,也没有半点生机,已然是个死人。
她果然没有来得及救到她?
宋心悦心中咯噔一声,感觉十分难受,因她而有一名无辜的善人丧失了生命,她确实无法释怀。她十分愧疚又难过地跪在这人面前,双手合十:“愿你下辈子能投胎好人家,远离苦难。”
“死死死死死人?”辛家小子猛然反应过来,顾不上腿软,连忙爬了出来,离开十几步远躲到宋心悦背后,才喘着粗气,指着宋心悦叫道,“跟我无关啊!都是她害的你!要找你找她!”
此刻宋心悦倒是无心再与他争论什么,逝者已逝,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仅仅只是为她做一些祈愿。准备再重新合十静心,念上几句往生经,那具尸体忽然出现了变化。
那女子的面容皮肤,由一名妙龄少女,渐渐变成了老妪妇人,然后逐渐腐朽成了枯骨,最后,这枯骨竟也粉碎掉了,露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缓缓升向空中,停在宋心悦眼前。
正觉奇怪,那珠子忽然射出两道光柱,直至宋心悦和辛家小子的额心!
情势转变之快,宋心悦只觉有一道锐利又阴寒的法力从她额心,灌到了灵魂百骸,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仿若全身里里外外每一寸都被利刃一点一点的割碎。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疗伤咒念了几百次,一点作用都没有,一旁的辛家小子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盆衣物也凭空消失了。
如此她才明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那女子根本不是什么路过的浣衣女,怕是个守株待兔的妖孽!
她半跪在河岸边,若非有那根木棍撑着,她或许也如辛家小子一般,早已经趴倒在地。也幸亏黑鸦多年细致无间的折磨,能使得她的意识如此久还未消散。只是这痛楚,太过难挨了一些。
“何方妖孽,竟不敢现身么!”她咬牙吼道,这么挨下去,无非就是她晚一些成为妖孽的盘中餐罢了。只是盘中餐归盘中餐,她至少也得知道到底死在谁手里。
“咯咯咯……定魂珠果然非同凡响,竟然还未倒下?”凭空中走出一名妙龄女子,与那浣衣女子一般模样,一双眼珠子墨黑圆润,灵动却阴冷,伸手将那颗珠子拿在手中,直接朝着宋心悦额头按去,“这可是我炼化了千年的法器,有吸取魂魄之效。专门为定魂珠准备的。这天下至宝,今日可终于归我了!不枉我跟了你大半日,还费尽心思试你深浅!哈哈哈哈哈哈!”
方才若只是有利刃一点一点割碎,这颗珠子压过来,忽然便觉得身上似乎有万钧之重,如有山岳压身,碾磨之下,她终究未能再保持半跪的姿势,彻底趴在了地上。
利刃的切割与重山的碾磨,令她根本就听不清那妖孽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在痛苦中沉沦,习惯似的念着毫无作用的疗伤咒。无休无止的痛苦施加在身上,方才觉得,黑鸦对她是真的仁慈。若是黑鸦真对她动几分真格,凭他在她五岁时将她从那棵树里带出来时的一招制敌,她早就渣都不剩了。是以她虽心中对两位师父拘着她闭关多有抱怨,但此时此刻却又不无想念师父的庇佑。
她过去这些年,在他们二人的庇佑下,实在是太过顺遂了。
即便她常常忤逆他们二人,但实力差距在那里,或许在他们二人眼里,她不过是无趣人生中的一味调剂而已。
就是不知道,若是她真的身死在这里,她的师父们是会骂她不中用,还是会为她流几滴伤心泪?小白师父比较厚道,兴许会在心里念叨她几句。但是黑鸦师父就不一定了,说不准会在地府拦住她嘲笑一通再放她去轮回?
只是……她真的很想再见一次那个人。
这就没机会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仿佛没有了知觉,似是一缕游魂,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瞅着狼狈又倔强的自己,暗暗感叹,若是从未下山,是不是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方才感叹完,立刻改口,就应该下山!
下山才有机会啊!
她飘了没多久,便有一个男子忽然出现在她身前,随即那个虚虚实实不清楚的妖孽,带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狼狈地逃走了。
而那个出现在她身前的男子转过身来,虽是冷淡又古板的一张脸,却硬生生让她看出三分暖意三分关怀来。男子望着她这一身境况,皱了眉头,缓缓走过来,蹲在她身侧,板正深沉的声音颇有几分愧疚:“我来晚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又见面了,判官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沙雕女主误中奸人计,古板判官天降救美人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