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浣纱(五)

还是那株槐树,只是此刻并非槐花盛开的季节,一树绿叶滤过阳光,遮处一方阴凉来。

曹家大门换了副对联,笔画走势却与从前一般,曹书生少数的爱好便是给自己的门口写上一副对联。

门“吱呀”一声打开,曹书生望着门口站着的少女,颇有些意外,昨日她追着辛家小子消失,两人皆不见了踪影,辛家二老四处寻找,至今未寻得。

“曹大哥!”少女先打了个招呼,而后往一旁一站,露出身后的人来,“这是我朋友,叫……”

“归书。”判官朝他略略颔首,便算打了个招呼。

因他下地府前几世都是读书人,是以向来对读书人有好感,便颇为客气,古板冷漠的脸上也化出几分谦和来:“听这丫头道,曹先生是个学问人,我二人现在遇着些难题,是以上来求教一番。”

这个学问人有些莫名,要说学问一事,只要北城有宋云鹤在一日,旁人哪里能想到他曹玉明?但此刻既然对方将话说成这样,他也向来尊重旁人隐私,从不过多打听,爽快地将两人请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那个小娃娃盯着宋心悦便咯咯咯笑了起来。

宋心悦看着颇为欢喜,征得了曹夫人同意,便抱着小娃娃玩闹起来。

判官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落在曹玉明身上,开门见山便道:“实不相瞒,这丫头道北城只认识你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便带我来找你,此事也不便大张旗鼓。我想问一问,北城外的洛水,是否有过投河的少女?”

这话问的着实有些突兀,按理来说,攸关人命之事应当询问官府才对。曹玉明一脸不解,心中疑问道出后,判官却是望着宋心悦。

宋心悦感受到投来的两道目光,心底有些讪讪,挠了挠头:“这不是前几年辛家那回事,我两位师父不让我与衙门接触么……”

既说到此处,曹玉明便心中明了了,那一场过去,衙门大约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几人。思及这几年官差见到他便绕道的情形,心下颇有几分想笑,这才慢慢道:“北城外洛水常有人浣衣,是以掉下的少女数不胜数,却是不知二位想问的是哪位?”

这回轮到宋心悦盯着判官,对于那妖物,她是半点头绪都没有的。

判官闭目回想了一会儿那妖物气息,方才睁眼道:“恐有千年之久,不知可有头绪?”

原本端茶欲饮的曹玉明木然擡眼望了一眼眼前此人,干巴巴地开口:“千年之前,此地恐怕都不叫北城。”

一时间屋内有几许沉默,只有小娃娃没心没肺,仍旧笑嘻嘻地闹着宋心悦与曹夫人。

隔了许久,曹夫人仿佛想起什么,托着下巴道:“我倒听过一些乡野传说,也当不得真,权当听个笑话吧。”

“既是传说,则必有由来,说来无妨。”判官道。

曹夫人将儿子丢给宋心悦照看后,连忙坐到桌边,兴致勃勃便道:“我听我爹说,北城依山傍水,本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可这里许多年来也就只有祖上便在此地扎根的人,外面来的人大多也就在此处停留几年便离开了,四处游走最后留在北城的,自北城建成之后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反倒是原本城里的人都往外去了。城里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直到了现在这模样,连个医馆都仅剩了城北一家。”

“可北城又没天灾又没瘟疫的,为何都要离开这里啊?”宋心悦十分不解。

曹夫人神秘兮兮道:“据说几百年前,前朝有个风水先生路过此处,直言此处为凶煞鬼地,若无天机造化,必有全城不得善终之时。”随即一摊手,“是以那些能逃的,都逃了。剩下这些,要么不信邪,要么逃不脱,这几百年来,安安稳稳过着日子,倒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妥。直到前朝那位棋痴,郑如元,好好一座大宅子,在北城也算富甲一方,竟落得变卖家产的下场,这才令这风水先生当年之言重新传了起来。这些年,官府也在想方设法留人,不至于令北城成了一座荒城,也仅仅只落得个如今这般人不多也不少的尴尬境地。”

“为何是凶煞鬼地?”宋心悦问道,这些传闻她倒是从未听过。但听到这些年进到这里的人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她不免想起她两位师父应当也算最后留在了北城的,又转念,她二位师父似乎当不得人。如此算来,这些年进到此城还能安身立命的人,果真是少之又少。

“这个嘛……”曹夫人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道,“据传,许多年前洛水有恶神,需每年投一妙龄少女方保平安,后来少女怨魂久久不散,天上一道雷,将那恶神给劈死了。死了也便罢了,少女怨魂散了,恶神的怨气却笼罩此处,总有人暴毙而亡,弄得城中人心惶惶,直到有一日,天降异象,此地怨气方才化解。”

“天降异象?”判官有些疑惑,凡间异象多是王族真命引动天道相护,洛水旁一座偏僻小城,竟也能博得异象青睐?

“北山突放七彩霞光,后来这城里便平安至今。我爹跟我说,他们也是听老一辈一代代传的,当年北山出现了一尊山神,还差点与城里一名书生成了好事。只是那山神许多年都不曾出现过了,那点福佑也耗光了,于是后来郑棋痴家道中落到如此地步,也是他命不好。”

曹玉明望着妻子侃侃而谈,颇有些无奈:“这都打哪儿听来的子虚乌有的故事。”

“我觉得挺可信的啊,我爹还说了,当初辛家为何一方乡绅能到了如此地步?就是因为他们祖上作孽,当初讨好洛水恶神的事情便是他们起的头。”曹夫人据理力争倒是半点也不落下风。

闻言宋心悦也掺和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因果报应!我道他们家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原是祖上便有的习惯!”

“毕竟是听来的传闻,当不得真,虽然辛家是曾作恶,但讨好恶神之事却仅为流传,这么多年过去,与他们又哪里有什么关系?一桩罪便是一桩罪,断不可为了出气,乱安罪名。”曹玉明倒是颇为不赞同。

“若是他们没有做过,哪里又有这些流言?”曹夫人十分不甘她丈夫居然替那辛家说话。

曹玉明摇了摇头:“有道是三人成虎,谣言传多了被当成真的事情,还少么?”

“做坏事谁要给你留下证据了?再者当年他们也是乡绅,动动手指头便能将证据给你毁干净了,还等着人来指摘不成?”

“既是可能,亦是不可能,莫须有的罪名,谁都可以胡说。祸从口出,娘子你得谨言慎行啊。”

“你是嫌我不谨言慎行了?”

听他们夫妻二人争来争去,宋心悦抱着小娃娃一脸茫然,夫妻之间争执,她也插不进去嘴,只好望向判官,判官却是望着他们二人似乎陷入了沉思。

宋心悦步至他身侧,轻轻唤道:“判官大人?”

判官骤然回神,淡淡看她一眼,出口道:“辛家之事,确有记载。”

曹玉明陡然回头,盯着他。

只见他慢慢道:“我在一本记事的册子上见过,当年辛家先祖行不义之事,便遭了报应,此后再难生出儿子。兴许是想让辛家一脉断绝,可最后却成了前些日子你们所见之事。”

“前些日子?”曹玉明有些懵。

宋心悦悄悄道:“三年前。”

一千多日也算前些日子?

还没来得及深想下去,那厢夫人早已经神采飞扬,得意的下巴都快翘过了脑门顶,曹玉明顿觉无奈,恐怕日后家中他更没说话的份了。

默了会儿,只好又向他们二人道:“昨日你追着辛家小子不见了之后,辛家二老至今未寻得,若你要办的事情真与辛家有关,也先等找到了辛家小子之后再去,否则,我怕你们再起争端。”

拜别了曹家夫妻之后,宋心悦心有戚戚还有如此唇枪舌剑的夫妻之外,却又有些羡艳即便曹玉明与夫人见解不同,目光里却仍是宠溺与回护。

她不禁在幻想,日后自己的夫君会是何种样貌,又会如何相处?偏头间,判官无甚表情的一张脸落入眼中,随即又落寞起来。

总不可能是判官大人。

单以身份论,便是云泥之别,再者还有人神禁忌在前。若是判官大人真对她有半点回应,那她也是不惧怕什么天谴的,可是……

看来对判官大人的点点心思,她无论如何都只能埋在心底。

判官归书在想着曹家夫人念叨的这些传言,一旁少女回环婉转的愁绪半点也没落入眼中,便也半点未知晓这份扭扭捏捏的少女心事。

见他想得入神,宋心悦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那辛家小子是不是被那妖物给绑走了。”

判官见她忧心那辛家小子,便道:“我已探过,他回家了。”

“怎么探的?”他分明一直与她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放出神识探查,不算太难,日后可以让你师父教你。”判官答道。

“我师父啊……”宋心悦颓丧起来,“我觉得我师父的术法学着好难。跟着他们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几个术法。”

眼前少女撇嘴叹气,与方才那个逗弄孩子的活泼少女活像两个人。判官难得地安慰道:“你是凡人,数年便能学会这些,已然很不错了。”

“那判官你呢?”宋心悦聊起了兴致,全然没发觉此刻探听他人私事,应当是逾矩。

判官微微皱了眉,心下已有排斥,却在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叹了口气,还是答道:“大约是在地府待了百年后,我的术法才略有小成。”

“算快的么?”

判官蓦然想起那段时日常有个人嘲笑他术法如此糟糕,却浑然不觉自己是个没有修为的阎罗异类,心又揪紧得难受,只能偏过头道:“算慢的。”

“判官大人学的都慢,那我也就不着急啦!”

方才还郁郁寡欢的少女转瞬又心情愉悦起来,判官松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再被追着乱问。同时又不免感叹一句,女人真是善变。

作者有话要说: 推迟工作在家当咸鱼中,希望疫情早点结束,大家都能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