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小鬼(一)

七月流火,槐树飘香,宋家医馆今日闭门谢客,却是大夫宋云鹤带着近十年来足不出户的女儿上北山了。

粉嫩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活泼灵动,日常却喜爱做男生打扮。今日被强硬套上一套衣裙后从家中拖了出来。

少女跟在她爹身后脸色有几分气恼,脚下不时踹着石子,颇有几分想博关注的动机。

走在前面的是个青衫男子,年近中年,年轻时的清秀面容已被洗练得成熟稳重。下巴上也蓄上了短短的胡须,想来有个好妻子,时常打理,胡须整齐干净,与束起的发冠一般齐顺。他牵着女儿的手,考虑着少女的步伐,慢慢悠悠地朝着北山上走去。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方至半山腰,少女被一路的沉默憋闷得忍无可忍,甩开了父亲的手,随地便坐了下来,气急般的控告:“我不要走了!”

男子转过头来静静望着她,并没有开口,眼里的波澜起了又起,似乎无法平息,只好转身背对:“那休息一会儿,再往上走。”

“爹爹你变了,你都许久不与我说话了……娘亲说你要带我出来爬山,我还挺高兴,结果又是这样……”少女绞着衣裙,闷闷不乐,颇有些埋怨。

男子背脊僵了一瞬,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已经长大了,你又不能进学堂,北山上有两位高人,若你能跟着他们学些本事,我也放心些。”

“哼!”少女跺脚,忽然心念一转,“是不是阿尧告状!你便不心疼我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才转过身来,蹲在女儿面前,温声道:“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怎么会不心疼你呢?阿尧是爹爹的孩子,也是你弟弟,一家人,总是互相心疼的。你去学些本事,日后便能保护自己,也能……控制些力道,不至于一失手便将人骨头打折了。你们都是你娘亲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哪个伤了,她不难过?”

少女张了张嘴,似乎被吓到,最后丧气道:“阿尧很严重?”

“无妨。心悦,爹爹与娘亲都是平常人,可你不一般,你天生会多遭些磨难……还记得你五岁时被抓走么?爹爹不想再碰到如此境况,况且,你只是跟过去学艺而已,家里还是可以随时回来的。”男子抚了抚她的头,蓦然想起什么,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笑了笑,又抓起她的手,“这回,可以跟爹爹上山了?”

少女虽然心里仍旧有些不愿,但看着她爹的目光,只能别别扭扭地同意了。

没了少女故意捣乱拖慢进程,没多时,两人便到了北山上茶圃后的一片林中。林中被人为地造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座木阁楼,朴实无饰,带有些许草木香气,结构却精巧繁复,一步一景。

少女打小除了苏府大院子,便只见过城西药馆破旧的小院子,如此造型的小阁楼却是人生初见,甫一至此,便哇的一声叹出,称赞道:“真好看!”

男子倒是见惯不怪,只微微笑了笑,而后牵着少女步上阁楼门前,扣响木门。

木门应声而开,迎面靠里的墙边便是一黑衣长发的男子斜躺在贵妃椅上,墨色长发铺散在整张椅子上,与他缎面的黑衣恍若融为一体。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捧着手中的竹简,很是专注。

少女见此俊美男子颇为面熟,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便三两步凑上去:“黑鸦叔叔!”

男子眉梢颤了颤,充耳不闻。

“黑鸦叔叔你不认得我啦?我五岁时咱们见过!我是心悦呀!”宋心悦抓着他的发丝拉了拉。

“心悦。”还站在门口的宋云鹤开口叫住了这个胡闹的女儿,随即朝着另外一人拱手,“二位大人别来无恙,冒昧到访,实是有事相求。”

那人白衣白发,坐在靠窗的案边,悬腕提笔画着一些宋云鹤从未见过的东西。不似人间任何一样物品。慕白挥手,将画卷收了,擡眸对上了宋云鹤的双眼,与之前两次所见皆为不同,此时的他,似乎心中憋闷着什么隐秘,而一见到他,眼底尽是渴求。

如此狼狈,以他从前的印象,不似会出现在这个宋大夫身上。

于是慕白偏头瞅了黑鸦一眼:“黑鸦,带她先出去吧。”

黑鸦烦闷地呼了一口气,一溜烟从贵妃椅上坐起,见发稍还被拽着,狠狠瞪了宋心悦一眼:“跟我出来。”

宋心悦吓得赶忙松手,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糯糯道:“我爹说,不能随便跟人走……啊!”

砰!

门被关上了,黑鸦已经提着宋心悦衣襟出了小屋。

屋中已经清净,慕白带着宋云鹤坐至桌椅前,为他沏上一杯清茶,茶中隐隐带有仙灵之气。宋云鹤显然未想太多,默默喝了一口,便开口道:“冒昧前来,实是想求二位大人,能收我儿心悦为徒,教她技艺,以免再受五年前之苦。”

“既是担忧五年前之事重现,又为何等至她十岁,才来找我们?”慕白原以为,他应当在五年前便将人托付,早早便撤了悬崖边的住所,换到了此处。

宋云鹤又喝了一口茶,才仿佛有了勇气:“我与心悦相识,便是十几岁的年龄。如今小女已十岁,却与当年的心悦越发像了,不论是性格,又或是相貌。可我与她却为父女,骨肉至亲,若再让她待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白未急着答应,也未急着拒绝。

他显然未想过宋云鹤竟然在十年后,还能想起那个替他赴死的挚友。

“十年前你与你挚友毫无挂碍地比邻而居,十年后又为何会介意你的女儿与她相似?”慕白想起那个坦然赴死,却一腔爱意灭于腹中的少女,有些感慨。

宋云鹤苦笑一声,英勇就义一般:“罢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爱她,很爱她。可却不知为何,我一见到小茗,便会忘乎所以。当年我气恼自己移情别恋,却又庆幸她未曾离我而去。故人已逝,我原以为一切便已结束,可心悦却长至如此模样……我,并非圣人。”

长久的沉默,慕白一直转着他尾指的指环。人生百态,众生轮回,每一世,也不尽皆相同。他着实想岔了,竟未想过,柳心悦的魂魄如此强硬,重塑肉身之后竟然长得与之前一般无二。而宋云鹤也因过往种种会对着那张脸心神动摇。

他来凡尘,并不是来造罪孽的。

宋云鹤也不催,自顾自地喝着茶,看似平静,眼底的焦急全然落进了慕白眼里。

屋外黑鸦提着宋心悦走到了树林中便放下了她,摔得她一身都是泥。

“痛痛痛!”宋心悦艰难地爬起来,对着黑鸦怒道,“你太过分了!”

“哦?”黑鸦抱胸斜睨着她,“如何过分了?”

“你放我下来便放我下来,何苦摔我!”宋心悦摸着摔疼的屁股哎哟哟叫唤着,随即眼前一片阴影,吓得她骤然呆住,连叫疼都忘记。

黑鸦蹲下,盯着她,上下打量:“难怪……”

弄得宋心悦不明所以,正当她想开口问时,黑鸦道:“你爹想让你拜我二人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仅摔摔你而已,又如何?”

“啊?!”宋心悦连忙跳起来,慌忙退后,“那位白头发叔叔便算了,我不要拜你为师!”

黑鸦仅仅跨出一步,又到了宋心悦面前,稍稍弯起眉眼,笑道:“你爹横竖不要你了,你是一个人喂狼呢?还是拜我二人为师?”

“我宁愿喂狼我也不要拜你为师!”宋心悦,脖子一梗,颇有气势。

黑鸦微笑着点点头,随即将她一甩,便甩到了一里外,山的另一头,某头正在午睡的野狼面前。

眼前突然砸下来一个粉嫩娇柔的少女,午睡的野狼只懵了一瞬,旋即目露凶光,张开血盆大口,流着哈喇子,朝着宋心悦奔去。

“救命啊啊啊啊!”宋心悦立刻狂叫着转身逃了起来。

野狼见猎物还有逃跑的力气,立刻一跃,朝着她咬去。

狼牙已经触及她的身体,宋心悦感觉到了那尖锐的利齿仿佛已经刺穿了她的皮肉,可能已经留了血,她感觉到手上湿湿滑滑,还有些黏黏的,与她受伤流血时一般感受。

那狼一嘴下去,却似咬在了一个怎么也咬不破的东西上,仅舔到了一丝肉味,却连半点血腥也未沾到,退后两步,又开始警惕地审视起面前这个少女来。

她早已吓得蒙眼哭了出来,嘴里不断念叨着:“我拜你为师拜你为师黑鸦师父你来救我啊啊啊啊!”

似乎反应过来那狼离开了,宋心悦睁着泪眼婆娑,望着它,又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亦有仍未逃脱狼口的绝望。

她只好仰天大喊:“黑鸦师父你在哪里啊!你徒弟要被咬死了啊!”

似乎是打量够了,野狼又开始朝她攻来,只是这次,撞上了个比它的狼牙还硬的东西。一片黑色的羽毛就这么卡在了他的嘴里,怎么也取不下来。

黑鸦好心情地摸了摸宋心悦的头:“叫师父了?还倔不倔?”

宋心悦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黑鸦转头瞅了那头狼一眼,双眼里忽然闪出一丝冷厉的锐光来,吓得野狼倒退两步,也不管嘴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羽毛,赶紧逃了。

宋心悦托腮思考:“那狼嘴里卡着东西,会不会饿死?”

黑鸦嗤笑一声:“还有心情担心那头狼。”随即挥了挥手,两人已经回到了小阁楼前,见宋心悦仍满是求知欲地望着他,便不耐地解释,“只要离我二里外,那羽毛便消失了,你急什么?”

少女却是喃喃:“原来只要离开足够远,他的法术便会失效。”

“……”黑鸦又阴恻恻朝着宋心悦走去,“我还是将你喂狼吧。”

“爹爹救我!”宋心悦直接大叫着朝阁楼奔去,阁楼门打开,宋心悦直接朝着宋云鹤扑去,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宋云鹤面色复杂地望着怀中的小女儿,缓缓将她拉离,蹲下捏着她的肩,与她平视:“你二位师父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今后你听你师父的话,可知道?”

宋心悦扯着他的衣袖,垂首满是不舍:“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面容俊秀的男子缓缓拂开她拽着他的手,偏头站远了一些。

似乎为了解释他的行为,慕白道:“你既拜我二人为师,凡尘便已与你无关。父母兄弟,皆为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虽然没有写男女爱情了但是……好像还是渣男的样子,扶额……

有比较多的主线混在这个故事里,我又不想开番外,希望不要介意。

毕竟男女主们还是要走剧情的。

反正也有相关吧,跟女主的成长有那么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