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的地主!”
“可恶的师父!”
“居然让我这个妙龄少女干洗衣做饭挑水砍柴这种事情!”
“我好歹也是苏家养大的千金小姐!”
“太过分了!”
“我要反抗!”
“我要反抗啊啊啊!”
宋心悦看着睫毛上挂着的水滴,一个净身咒将一身的水处理干净之后,神色平淡,起身,转身,跪倒,磕头,认错:“我错了师父,我不该胡说八道,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也是世上最美的美男子……啊啊啊啊啊!”
哐当当!
黑鸦将手中的铜盆一扔,勾起唇角,抹了一把一身湿透,发丝已经全然黏在脸上的宋心悦,啧道:“瞧瞧,人说少女豆蔻之年,应是最可爱最美好的年龄,咱们心悦怎么跟落汤鸡似的?”
这回宋心悦不敢再念净身咒,向前膝行两步,嘴角一扁,哇的一声嚎出来,惊天动地:“师父你英明神武!方才有一盆不明之水从天而降砸在徒弟头上,徒弟躲避不及,污了师父的眼,这就放徒儿回去洗漱更衣再来回师父话可好?”
见她目光真诚,黑鸦嗤笑一声,摆摆手放过她了。
宋心悦赶紧从黑鸦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刚一离开黑鸦监视范围,立刻一个净身咒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颇为满意。
这两年,两个师父教过她无数法术,唯独这净身咒用得最为熟练。
无他,唯手熟尔。
自拜师之日宋心悦住下后,黑鸦便在木阁楼之后又加了一座单独的小阁楼,给宋心悦一人住。而慕白因他二人着实吵闹,便单独辟了一间屋子,施了隔音咒。
她绕到自己的小阁楼前路过了慕白师父的书房,今日少见的慕白未将屋门紧闭,宋心悦踟蹰半晌,唤道:“小白师父?”
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人答话。
宋心悦有些莫名,门又开着,又无人在内,平日里小白师父并非如此粗心大意之人。
她只好又凑近:“小白师父?你在吗?”
凑到了门前,又唤了几声,实在无人应答,便大着胆子朝里走去,转了一圈,果然空无一人。嘴里还在喃喃:“小白师父未说自己下山了呀。”
慕白若是下山,向来会告知宋心悦一声,让她少做一人饭食。两位师父中间,若说有谁稍稍对她好一些,便是那个平日里颇为淡漠的小白师父。但也仅仅是稍稍好一些,他严厉起来可是比黑鸦师父还可怕。那时黑鸦师父便会幸灾乐祸:“让你尝尝小白的暴怒!”
但此时既然小白师父不在……
宋心悦窃喜起来,被困两年,今日便是她逃出生天的好日子!两年朝夕相处,她早已知道屋外的屏障来自于小白师父手中一个法器,只有被法器认过的人,才能自由出入。
在慕白桌上翻了翻,便找到了小阁楼周围的屏障法器,她偷偷伸手盖上,默数了三个数,立即离开。四下再警惕地瞅了几眼,赶紧溜了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小白师父未归,黑鸦师父现在也懒得理她,她赶紧溜到了自己阁楼后,将方才盖过法器的手朝着那个无形的屏障小心翼翼地探去。
那屏障仿佛水一般,在她的手下滑动,渐渐的,覆盖上了她的手背,手腕,手肘,直至整个人都覆盖住,宋心悦屏息凝神,朝前踏出一步,那覆盖着的屏障倏忽破裂,再在她身后重新回归完好如初的模样。
“我出来了!”宋心悦压着内心的喜悦,小声呼道,生怕再被前阁楼的黑鸦听见声音,又追着抓过来。
黑鸦的确是想抓过去,可是方一动身,手便被人按住了,慕白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存心放她出去?为何?”黑鸦有些不解,这两年她一直被慕白小心翼翼关在这里,时时刻刻都要让他盯着。宋心悦又是个不消停的,黑鸦对于慕白指派给他的这个任务原本便有些不满,是以常常顺手折磨折磨宋心悦发泄一下内心苦闷。
而如今,慕白居然主动放宋心悦出门,令他有些不解。
“她已离家两年,心中仍旧挂念,我二人所教许多术法她学过却用不好,便是心有挂碍。下山一趟,了却尘缘,也无不可。”慕白说完这才拖着黑鸦跟了上去,“我们离得远些,照看着便好了。”
黑鸦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很是不悦:“瞧见没,做了一件好事,之后有多麻烦?”
慕白淡淡扫他一眼:“我见你时便知道了。”
“跟上便跟上。”黑鸦闻声抿唇便甩开慕白的手,自顾自地跟上了宋心悦。
宋心悦甫一下山,便朝着医馆奔去。
她不知道她爹爹是否在医馆,但医馆毕竟离北山较近,她想先去碰个运气。
果然,她赶到时,宋云鹤正在收拾桌案上的东西,准备结束一天的问诊,忽然擡头便瞧见门外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扁嘴望着他,一脸委屈与期盼。
他愣了一瞬,思绪一会儿回到了当年他仍是少年的时候,一会儿回到了他看着宋心悦一点点长大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的时候,反反复复,脑子涨得厉害。最后被自己的咳嗽声唤回了理智。
宋心悦赶紧扑过来,小手拍拍他的背脊,念叨:“爹爹你怎么不照顾好自己,这是病了么?我跟着两位师父学了个治愈的法术,你等着,我——”
“你怎么来了?”宋云鹤抓住少女的手,强忍着咳嗽,厉声道,“你怎么下山了?你师父为何将你放出来了?”
她想过她爹爹见到她时的表情,不管是笑呵呵的,还是喜极而泣的,总归是高兴,可他这模样实在看不出半点高兴。她嘴一扁,眼眶蓦然就红了:“我做错什么了?你不要我了?我娘也不要我了吗?我在山上过得怎么样你知道么?”
“你师父不会亏待你,只要你收了你娇惯的性子,断不会过得怎样。”宋云鹤甩开她,“咳咳……你娘等会儿要回来了,别叫她瞧见了,不然她又得哭,你走吧。”
“爹……”宋心悦试图再将手伸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从前她时常这般抓着的,宋云鹤这次未打掉她的手,干脆地躲掉了。
“你走!”宋云鹤猛然咳了起来,仿佛顺不过气了,却仍旧挣扎道,“你要不想我被气死,你就走!滚出这个门!永远不要来见我!”
若是从前还有幻想,这次宋云鹤的话属实说得很重,宋心悦算是明白他的固执了,既委屈,又担忧地哭着离开了这座医馆。
她费尽心思出这个山来见家人,结果家里的爹爹并不欢迎她。
她满脸泪水地在城中走了一大圈,因她从前从未出门,是以城中人皆不知这便是苏家的小小姐,宋云鹤的小女儿。
最后哭够了,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她不想回山。与其自己回山被她的黑鸦师父揍一顿,还不如多溜达一会儿再被抓回去揍一顿来得划算。
转了几圈,还是不舍医馆中生病的宋云鹤,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出现,只好跳到了对面的屋顶上趴着,盯着屋里的人瞅。
屋里她娘亲牵着她弟弟阿尧过来了,阿尧已经七岁,长高了许多,与他爹一般,一股子书生味,瘦弱纤细。她娘亲端着药送到她爹爹嘴边哄他喝下,她弟弟便在一旁背诵着学堂里刚学的文章,背完了,她爹爹便满脸笑意地摸摸他的头,夸几句:“咱们阿尧真厉害!”
落在十二岁的宋心悦眼里,居然在这小小年纪,品尝到了苦涩的滋味。还有一丝丝嫉妒,她十分明确地嫉妒着她弟弟。
“好可怜。”一个缥缈细微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宋心悦偏头,也有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女趴在屋顶,只不过这个少女比她瘦多了,面色黄腊,许是长久吃不饱。
“好可怜。”那少女偏头望着她,满脸同情地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我啊?”宋心悦指了指自己。
那少女点了点头:“你也是你爹娘有了你弟弟便不要你了么?”
宋心悦至今不知道她爹抛弃她的缘由,这么一听,还真是她揍了阿尧一顿之后,她爹便将她送走了,于是迟疑地点点头:“可能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很明显啊!”少女气鼓鼓地指着医馆中其乐融融的三人,“你看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想你!”
宋心悦看过去,想着少女的话,心中更是低落,但在人前承认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她实在觉得丢脸,只好嘴硬:“我爹只是想让我出去学本事……”
“那他怎么不让你弟弟去学本事?”少女一点也不给宋心悦面子,怒道,“他们这就是有了儿子便忘了女儿!总觉得儿子比女儿重要呢!”
“他们以前挺关心我的……”宋心悦垂死挣扎。
“那是你弟弟出生以前还是出生以后?”少女的依旧毫不留情地戳穿这背后真相。
“以前……”宋心悦放弃挣扎,“唉……我也没做错什么呀……”
少女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还满怀沧桑一般:“命运有时就是不公,谁又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才受到惩罚的。”
这一副不似少女天真的口吻终于引起了宋心悦的警惕:“我怎么见你……不像人呀?”
少女嘻嘻笑道:“我是这附近的孤鬼,我许久没与人说话了,你能看到我,我很高兴,我们能做朋友么?”
“朋友?”宋心悦有些诧异。
见她迟疑,少女笑容忽然便消失了,颇有些丧气:“果然,你不愿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黑鸦欺负人,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恩,腹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