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出题官放水还是怎么的，两人一路答下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慕清澜之前没有发觉，这小书生偶尔表现得挺害羞，可在答题这种事情上，倒是淡定沉稳胸有成竹。她活了这么长久的年岁，凡间这些题，于她而言并不困难，而眼前这个人仅靠着十余年寒窗苦读，居然也能与她一同顺利地答了下来，她惊讶之余，眼角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一片红艳。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过去，台子后的酒楼上做了个看台出来，看台上便是喜服一般装束的一位温婉清秀的姑娘，姑娘含笑望着台中央的小书生，旁边大约是侍女的人在她耳旁低语了两句什么，惹得她脸颊微微红了起来，连笑容也多了几分羞涩。
慕清澜凝神听了听。
那侍女笑道：“小姐，这位公子可是如今京城里最有名的才子之一，跟之前那些纨绔一点儿也不同。坊间里都在传，此次前三甲，定有他一席之位。若是他此次夺魁，小姐应当不会再愁眉苦脸了？”
小姐未答，只抿唇微微笑了，但目光却流连在那个小书生身上。
她知道那种目光，便是三日前小书生指给她瞧的那个妇人望着她相公的目光。
慕清澜表情揶揄，用手指戳了戳小书生，低声道：“喂，你觉着那个看台上的姑娘如何？”
小书生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得意，然后吐出两个无关紧要的字：“佛手。”
慕清澜正在纳闷怎么答非所问，却见出题官大笑：“那此次便是柳公子夺魁了。”
她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已是最后一题，而她竟然出神到未曾听见那道题。
小书生拱了拱手，眼里尽是笑意：“承让了。”
让他捡了个空，慕清澜心里当然不舒服，尤其对方还是先前茶馆中论战被找来专门找她麻烦的，可确实又是她自己走了神，怪不得别人。
“这千两黄金，在下便笑纳了。”大约是寒门子弟，少见如此多的奖金，饶是他再淡定沉稳，却也遮掩不住欢喜。
正在叹气的慕清澜忽然听到小书生如此说，恍然想起来什么，脸上又挂了不怀好意地笑，指着那栏规则：“你再仔细瞅瞅，那上面写的什么？”
小书生心有不解，朝那旁再看了过去……
“柳公子才貌双全，在这一众公子中确是出类拔萃，我家小姐便在楼上，请公子前去一叙。”出题官走来道，望着小书生的目光很是慈爱。
看到最底部“夺魁者即为方家女婿”几个字，小书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又听得出题官如此道，更是一时不敢置信，想求证一般连忙擡头往看台上望去，却见方家小姐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大约是害羞，方小姐赶紧移开了目光，捂着脸从看台离开了。
他此刻方明白，一开始那些公子瞧见他半路杀出来那一脸仇视是为何。
出题官见他半晌未动，面有异色，便沉声道：“公子莫不是想反悔？”
小书生心中百转千回，对出题官问言理也不理，转身便朝着慕清澜作揖：“在下想让清澜兄做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还准备看小书生出丑的慕清澜忽然被叫到，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望着他。
“在下赢了这场赌局，清澜兄曾承诺答应在下做一件事情，在下别无所求，只求清澜兄能将在下带离这里。”
“你是要悔婚？！”出题官听到这里，气得大叫，“众人都言柳书研柳公子是个少见君子，所出之言莫不遵从。”
小书生却是不管不顾，只盯着慕清澜的双眼，一脸固执：“戏也瞧够了，赌约还是作数的。”
赌约在前，无论如何她也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看着出题官那气急败坏地模样和听到了这声大叫急急忙忙赶出来看事情进展的方家小姐，慕清澜只觉得，下次再作弄人，先得把自己给摘干净了才能安心看戏。
叹了口气，四下环顾，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踩着屋顶逃跑也太狼狈了些，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便只回头跟出题官道了声歉，抓着小书生直接从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了。
背靠山，前依水，山水之间阁楼水榭，幔帐轻拂。
街上的人对这两人消失的方式是何种反应已不在小书生考虑之内，他皱眉瞅了瞅周围的景色，若抛开现在他的逃婚身份，倒能好生欣赏一番这雅致的地方。
不过心中即便有许多不满也暂时没有办法，从他到了这里时，四周便空无一人。
慕清澜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他仔细打量了一回周围，水榭回廊处的休息处，桌上摆了一个包裹，瞅着有些眼熟。再近些，确认了确实是自己放在客栈的包裹。
此时慕清澜恰好出来，已换了一身衣裙，长发散在身后，步子慵懒，手上拎了一只酒壶，坐在了他面前的座椅上，将酒放在桌上：“喝么？”
即便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可直到此时她换回女装，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是个姑娘。而这个姑娘，大约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
他瞥了一眼那壶酒，无奈道：“在下从不沾酒，况科举近在眼前，万不可荒废学业。有劳姑娘将在下的包裹也一同送来，在下不胜感激。”
说着，便坐了下来，从包裹中拿出一本经论看了起来。
慕清澜倒是在想，这世上男人终究难过美人关，先前她扮男装也就罢了，可如今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儿装扮，他居然还能坐怀不乱？而且，若是他认认真真地在看书，那她不是很无趣？
于是便道：“你就不觉得奇怪我怎么带你过来的？”
小书生显然随口敷衍：“你说过你是江湖人士。”
“你倒是说说哪个江湖人士有我这般神通？”她一把将他的书给抽走，逼问道。
小书生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犹豫，最后认命一般擡眼直视着她，叹了口气：“你的身份是凡人忌讳，而我是个凡人，自然不想犯忌讳。”
这一番话虽未点明，却也让慕清澜知道了她的身份这个小书生怕是已经猜到了，此时慕清澜只有不解：“你就不怕我是个妖怪？”
“若你是个妖怪，早就勾引我，吸食精气了，不会与我打这个赌。”小书生又转下头去看他的经论去了。
她倒是不知，这个小书生心里竟是十分清楚，原以为，她可以做个凡人来感受一番尘世，结果还没感受出什么，便被人看了个透。
心下郁闷，喝了两口酒，想起来他还得科考，于是随口问道：“何时科考啊。”
小书生看她一眼：“半个月后。”
“那你得好好考。我听说，你可是在前三甲中必有一席之位啊。”想到那方小姐只见他一眼便已倾心的模样，突然间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能进前三甲。
“不过谬赞了，还得看运气。”小书生倒是谦虚得很。
慕清澜想着不打扰他，便提起酒壶起身，拍了拍衣摆，方走两步，迎面一阵风，煞是清爽，却吹得她一阵愁眉苦脸：“你看书，我做什么啊，好无趣啊……我来凡间不是来陪你看书的啊！这跟在地府有什么区别！”
听到她抱怨，小书生笑了笑，也担心她弄出什么来影响他看书，于是提议道：“清澜兄可会奏琴？”
慕清澜横他一眼：“如今我是个女儿装扮，你就不要再叫清澜兄了！”
“呵，那好，不知姑娘贵姓？”小书生侧身望着她。
“慕，羡慕的慕。”
“那慕姑娘，可会奏琴？”
“非要奏琴？”慕清澜皱了皱眉。
小书生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未曾消失：“看来是不会了，那……”
“谁说不会了！”
“慕姑娘真会？”小书生一脸惊讶，看她方才的反应，分明是不会才对。
“等着。”慕清澜留了两个字，风风火火就从这水榭离开了。
慕清澜一去三日，水榭中幸好定时会给他摆上一些吃的，也没饿着他，他便专心致志地看书。到了第四日，慕清澜抱着把琴回来了，像只高傲的孔雀一般睨着他：“让你看看本姑娘会不会弹琴。”
小书生好整以暇，甚至将不离手的书册收了收，托腮望着她。
慕清澜找了个位置坐下，将琴摆好，阖眼酝酿了一番，曲调悠然而出。
曲调悠扬婉转，竟然还有一丝孤独遗憾，而小书生听了，却是悄悄勾起唇角，默然不语。
一曲奏罢，慕清澜热切地望着他：“如何？是不是很好听？”
小书生笑了笑：“很好听，但……慕姑娘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么？”
“凤求凰。”慕清澜答道。
“既然知道，那为何还奏这曲子？”小书生皱眉，这般弹琴的技艺应当是现学，她很厉害，曲调没有一个错的，但是曲子的魂不在。原先以为她不懂乐理，所以误打误撞选了这首曲子，可现在看来，她是知道的？
慕清澜放下了琴，勾起了一抹妩媚的笑，尤其大胆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道：“你知道方家人在找你么？你要悔婚却不找个好方法，你直接逃了，后面的事情怎么解决？”
见她这般，小书生有些懵：“那该如何解决。”
却见慕清澜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模样：“我哥哥说，祸是我惹的，就得我来解决，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你成亲，方家再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嫁进来做妾吧？”
“我……成亲？和谁？”
慕清澜勾起笑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