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红线(三)

判官的心上人?

宋心悦赶紧凑过来,睁着一双大眼,十分好奇判官若有的心上人是谁。心底还存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盼望,若是自己,该有多好?

判官却像是被打到了要害一般,怔了半晌,心底的痛意漫上眼底,连忙垂眸,偏过身去。

这情形赫然是佐证了月老的话,少女勉强维持着微笑,走到他身侧:“她好看么?也喜欢你么?是不是,特别厉害?也是仙人?”

月老到底是司姻缘的神仙,男女情事没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双眼。若非方才着实伤着,此刻看场好戏也是无妨,毕竟有心无力,拍了拍判官的肩膀,给了年轻人一席衷告:“这小丫头颇为喜欢你,人神自是孽缘,想必判官也不愿误人姻缘,她身上还有一根完整红线,若你断了这小丫头的心思,说不准她今世能得个好结果。十世已过,今世她既有机缘重生,便不如再赐她一个机缘?我在她身上可是看到了一根完整红线的。”

另一个姻缘?好结果?

月老不知他所说的好姻缘好结果却是今世宋心悦万万不可能达成的姻缘结果。

判官却不知月老看到的那根红线便是当初山精牵在宋云鹤身上的那根,当真以为是有一个好姻缘等着少女。此刻既然明白少女或许对他心存仰慕,便不该拖沓,以免误了人。

月老丢下话便已经离开,不再多言语,颇为贴心的留两人独处。

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眸,额心的那颗朱砂娇艳欲滴,说出的话却是十分懂事,令人不忍伤害:“若判官大人心里有喜爱之人,能否说与心悦听听?让心悦也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配上判官大人。”

“她死了。”

板正冷漠的判官,时而能让少女觉得温柔的判官,此刻让少女觉得他像个凡人,为情所困的凡人,眼底沾染上不甘与遗憾,只是需在她面前端出一个判官架子,才将那些情绪敛在冷漠的外表下,不敢泄露分毫。

少女不知道,为何他已藏得如此深了,她仍旧能感受到,心底也随着他震颤。

“月老带来的神识,是一个叫慕青玄的阎罗。他在地府之中,司守第九殿。而……他有一个妹妹,司守第十殿,在慕青玄消失的时候,她应天劫死了。”

少女惊得嘴巴不自觉地张大:“阎罗,也会应天劫么?”

“不是她的天劫。”判官微微阖眼,声音带了几分喑哑,“是我的。”

“我本是凡人,积累十世功德下至地府,因地府前一任判官渎职被判入无尽地狱,判官之位空缺,地府运转停滞,是以我还未曾修炼也未渡劫,便先入了地府司任判官。”

他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弄来:“当时她在地府之中是出了名的张狂肆意,除了偶尔给她兄长和冥主几分薄面,谁都管不住,我刚上任,才经过冥主敲打,正是拘谨守法之时,她却当着我的面罔顾冥界法度,于是我与她便起了冲突。可之后她却摆了一方宴席,来跟我赔罪。

“自那之后,我无论做什么,身旁总能见到她。她会因为我身居判官之位术法如此不中用而敦促我习练,也会与我侃侃而谈从前她在凡间时的有趣见闻。我本就是凡间而来,凡间种种,我自是十分清楚。我只是不明白,分明是同样的事情,从她口中道出,便能平白有趣几分。我与她朝夕相处五百年,她是我在地府之中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人。”

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人啊……

五百年啊……

她一介凡人,真是,望尘莫及。

少女只能闷声继续问:“那她喜欢你么?”

他默然许久,久到少女以为大概是不喜欢所以他不想回答,回头望着他,准备安慰两句,却听他答:“初见面时,她化作凡人入轮回,与我顶撞,要了一个判词,在那一世里,她爱上谁谁就得死。于是她为了报复我对她进凡间游玩的限制,在她要了判词之后的那一世被兄长叫回时,带着判词故意接近我,想要报复我,让我应验在我自己的判词之下,再笑话我这个判官自作自受。”

她爱上谁谁死,然后为了报复他,接近他,想让他应验自己的判词……

所以,她为了报复他,让他死,所以爱上了他?

可若是爱上了,又如何舍得他死呢?

少女有些懵。

“很奇怪吧,在旁人看来,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她却毫无顾忌,想做便做,根本未在乎过后果。我那时还以为是她的天劫。我以为,她靠近我,给我关怀,与我成为知己好友,是她给我的报复,只是未成功,便应劫死了。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得知,在她心中我究竟算什么。可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她的劫,是我的,因她的报复而强大至极的天劫,能将阎罗法身挫骨扬灰的天劫,必死之劫,她将我替了下去……”

“天劫能换人?”宋心悦虽然未经历过这些,但她两位师父却是告诉过她,天劫是最容不得欺骗的,哪能说挡就挡,又不是凡人间的比武刺杀。它一旦定下是谁,便一定要降落在谁头上,若有人介入,只会将两人劈了,断没有挡了的人身死道消,该受天劫的人毫发无损还渡劫成功的道理。

“她身上带命咒,可换因果,那一瞬间,她动了因果。”那双清冷又得意的眼眸,在他无数个梦里,将他魇住,“我至今都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不忍看我死在天劫之下,还是忽然察觉,若是要报复我,应当是让我失去挚爱之人才对。”

“我从来就不懂她的心思,一直都不懂。”

“她比这世上最反复的女子还要反复,我永远弄不清楚她究竟要做什么。”

“而这一切,我问不出答案。哪怕慕白言之凿凿告知我她心中所想,我也仍想亲口听她告诉我,我在她心中,究竟算什么。”

难懂么?

宋心悦却觉得十分好懂:“不忍心吧……如果她真的喜欢你,肯定不忍心你死在她面前。而这道天劫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让你遭罪。又因为……”

“因为什么?”

判官难得如此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目光中隐隐闪烁着希冀,只是与她无关,全是为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地十殿阎罗。

她抽抽鼻子:“又因为害怕你内疚,痛苦,所以根本不告诉你。她根本就是很关心你。”

她笑着下了个结论:“她肯定很爱你。”

如那个潇洒离开的女子所想一般,得到答案的他果然一点也不开心,反倒有细细密密的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四肢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支撑不住自己保持一个板正的姿势。

她很爱他。

很爱他。

可她什么时候能重新回来他都不清楚。

少女又长叹一声:“这么厉害的人,若是我遇见她,肯定骨头都被吞了,啃了,什么都不剩,我都不知道。哪怕判官大人对我再好,我也肯定不敢对判官大人动半分心思。”

“我对你好?”

判官向来待人冷淡,竟让这个少女误认为对她好,他不禁有些迷惘。

少女点了点头,掰着指头数:“我爹爹将我丢上山便再也不管我,黑鸦师父总要欺负我,小白师父经常不理人,只有判官大人,会关心我,还会对我笑。”

判官敢确定,自己对她一直未有什么过多关怀,不过与慕白黑鸦一般,保护定魂珠的同时不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他自问所做之事分明与慕白黑鸦所为并无什么不同,又听她掰扯一通,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少女心事太过婉转,诞生契机更是无迹可寻,兴许就是突然之间,她便将他与她心中的某个期望连结在了一起,从那之后,他在她眼中便不再是单纯的“判官”二字。

想到此,微微叹了口气,只劝道:“我心中只挂念清澜一人,更何况,我与你人神有别。逆天之事,你不可做。”

又听到清澜的这个名字。

她在嘴里轻声念着,清澜清澜,澄净为清,狂波为澜。

果真是与她个性如出一辙的好名字。

但她不是死了么?

既然死了,那么他再挂念,又能挂念多久?

五百年?

一千年?

一万年?

她才是如今可以陪伴他身边的那一个,鲜活的人。

就因为晚了一步,就因为是凡人?

她不甘心。

“上回那位阎罗大人才说过黑龙的故事,他也曾与那位浣衣女两情相悦,若非前任判官渎职陷害,他们兴许就是能够长长久久!”少女反驳。逆天之事,分明也能做!

“胡说什么!”判官脸色骤然冷了下去,见她露出害怕的神色,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严肃,稍稍缓和面色,继续劝道,“虽说是前任判官渎职才令黑龙与浣衣女生死相隔,但因果之事向来玄妙,这其中是否有关联,谁也说不准。不要妄测天道,不要违逆天道,便是生存之法门根本。”

“只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而已,又有什么错呢?”少女扁扁嘴,满脸委屈。

判官叹了口气:“你没有错,但你所思所想,也算不上一个‘对’字。”

少女愕然擡头。

“天地法则既然存在,便是为了维护世间运转,而非你一人爱恨。或许你觉得,你是浩浩天地间极其渺小的无用之人,但这世间又何尝不是这些极其渺小的无用之人所构成?所以,凡人既不重要,也重要。而仙人既重要,也不重要。”

“我不明白。”

判官未再多作解释,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收好你的心,也是在保护你自己。凡人寿数有限,你本就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寿数有限。”少女喃喃,“所以,可能我成了老奶奶,你也还是这个模样,难怪,你喜欢不上我,谁愿意去喜欢一个暮景桑榆形销骨立的老奶奶呢?”

判官愣了一瞬,却也没做反驳。如果这样能让她打消念头,他不介意被她如此认为。

少顷,朱唇皓齿的少女忽然换发出全新的斗志。“我决定了!”

判官不禁侧目。

“我要做神仙!”

“……”这个愿望,似乎更加异想天开。他默然良久,换了个法子重新劝道,“月老是司姻缘的神仙,他亲口告诉我,你身上牵着一根红线,你不想看看你原本的天定之人是谁么?”

少女懵懵地转头:“我?身上有红线?这一世的姻缘?”

判官点了点头:“月老的红线从未出过问题,你若见了他,定然便不会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天定之人总是于你而言最为特别。”

“但……”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若是我并不觉得那位天定之人比判官大人特别,是不是……”

判官着实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但想想月老数万年从未出过错,便斩钉截铁道:“若是我们二人站在你面前,你的目光定然会追随着他。红线效用,向来最是神奇。”

作者有话要说: 判官:想要让追求自己的蠢姑娘死心,就给她找个更好的男人。

蠢姑娘:你找了我也不会喜欢上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