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年轻人,遇事毛躁又不专心,一听红线神奇,当即将“判官”二字甩到了脑后,整日围着月老请他下山帮她找她的天定之人。
可月老着实伤得重,足足休养了八日,才在烦不胜烦的少女叽叽喳喳的恼人声音中,差点撺掇她就逆天而为,这样就会很干脆的被天劫劈个魂飞魄散,那片慕青玄的神识便不愁找不出来。但又怕那片神识若是果真这么刚硬,直接随着少女魂魄散了,却是不好跟慕白交代。
辗转反侧再三思量之下,月老最终决定拖着伤躯下山亲自给她寻这么个天定之人,免得她未等到慕白归来,便走上爱上神仙的逆天之路,最终跟那片神识同归于尽。
判官月老二人重新将慕白的结界加固之后,便带着宋心悦下了山。
少女一路欢欣雀跃,全然不似才感情碰过壁,看得月老连连称赞:“果然是年轻人,这种事情,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判官却是想起少女那个猜测,不禁摇摇头,低声与月老解释:“她想与我证明她根本不会因为红线影响而移情别恋,所以此刻,正是为了能证明这件事情而高兴。”
不会因为红线影响而移情别恋?
月老思量着那根红线的确脆弱,但那是牵了十世还经历过魂飞魄散的缘由,但那货真价实是出自他手中的红线,如何竟能被一介凡人如此不放在眼里?
“我的红线,就从未出过问题!”月老信誓旦旦保证。
判官长叹一口气,在旁恭敬拱手:“月老红线自然是没有问题,只不过这个丫头倔了些,跟慕白黑鸦待久了,便更倔了。”
月老想想那两人,不置可否。
一行三人即便未用仙法,凭借脚上功夫下山也未多用上多少工夫,没多久,三人已经到了北城之内。
自上次浣衣女之事后,宋心悦便被判官带回山间的小竹楼关着,再未下过山,久违的再见北城街上来往的人流,她再没了在竹楼时的没精打采,脸上重新便焕发出生机勃勃。见她穿梭于街道摊贩间,判官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带了这个小丫头来逛街。
月老在一旁等得焦虑,看来这丫头缠着他下山果然并非为什么天定之人,她见了新奇玩意儿便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哪里是在意天定之人是谁的模样。他真是头一回被凡人如此看不起,开了神目看去,那根红线的主人已经十分接近,他便不再费唇舌说服这丫头,东边不亮西边亮,红线牵两人,她磨蹭,不还有另外一个嘛。
少女等反应过来,身边只留了一个判官,得知月老已经先行一步,她倒是不大敢真的劳烦月老将人直接带到她面前。毕竟一介凡人,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个脸。问清判官月老离开的方向,便与判官二人追了上去。
月老沿着红线,一路走到了西街快到尽头,正纳闷怎么还没见到人时,入眼一间医馆。此刻应当是恰好没有客人,郎中正在整理桌案上的药方。月老捋了捋胡须,瞧见郎中下巴上的胡须和眼角的细纹,有些幸灾乐祸:“这一世这小丫头的命定缘分居然是个老男人,可以好好笑话她一阵。”不过转念又想,既是命定之人,便不会再在意外貌家世等细枝末节,凡人对于情爱的偏执,他也是屡见不鲜,这小丫头如此倔,倒说不准她眼中的这位男子是如何面貌。
但如此一来,他却着实不知该不该将这位“天定之人”带到小丫头面前。
这丫头虽然聒噪了些,但实打实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宋云鹤一擡头,便瞧见门外站了一位红衣白发的老者,捋着胡须细细打量自己,他顿时觉得身上产生了一些无法名状的感觉,细细体会,憋闷难受居多,似乎从前也体会过,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随即主动走过来,拱手道:“不知老前辈可是要看诊?”
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面容和蔼道:“老朽今日出门偶算一卦,算出你红鸾星动,将有好事临近,可愿与老朽走一遭,去见你这位红鸾星?”
他这副说辞落在宋云鹤耳中自然是荒唐莫名,面上仍旧留了几分对老人的尊敬,婉转拒绝:“老前辈大抵是刚来北城,北城人皆知我是已有……”
“跟你废什么话,直接带走不就行了。”
月老此刻正下定决心要帮判官摆脱这丫头的非分之想,在慕白归来前保住慕青玄的那片神识,哪里肯听他什么废话,当即快刀斩乱麻拽着这位一脸茫然的郎中出了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宋心悦一马当先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恰好瞧见月老带着人出来,连忙边打招呼边凑过来。时机正好,月老省了许多赶路时间,也省了再说服这郎中的时间。
横竖二人一见面,红线总能起效用,届时他便不需再插手,妙哉。
可这小丫头才走近两步,面上笑容便凝滞住,倏地一张小脸上爬满了委屈,小声轻轻叫了一声:“爹……”
爹?
那郎中果真满脸怒容:“老前辈竟是来戏耍在下的?”
不对啊……这红线两端怎么也不可能是血亲啊!
月老定睛查探,更是纳闷:“可你们二人并无血缘……”
判官落后两步,靠近时一瞧见这二人,便已知出了大事。
月老所言那根红线另一端,竟然说的便是宋云鹤!
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可真的使用术法,只好快步赶至月老身侧,低声打断月老后面的话:“月老,不可再言。”
月老偏头,判官脸上难得的严肃,恐怕这背后事情当真有什么隐情,只能悻悻吞下了话。总能找机会问个清楚。
这丫头为何上山,虽然判官未知全情,但知前情之后,也大略能猜到几分。更何况,这丫头偶尔也抱怨过从前她爹爹待她有多好,后来待她就有多冷淡,实在是委屈不解。
“走吧。”判官叫了一声少女,少女看着面色铁青,从她出现,一句话都没有给的父亲,嘴扁得更厉害了,三年前的话言犹在耳,她心底委屈,却也不想再被嫌弃一次,下定决心后,一甩头便拽着判官的袖子,跟着他转身离开。
袖子被拽,他微微皱了眉,正准备开口,但垂眸看见那个眼眶盈满了泪水的少女,顿时明白,她此刻不过是需要一个安慰而已,不过一条袖子,拽便拽吧。
三人转身离开,身后一直沉默的宋云鹤,此刻开了口。
“慢着。”
爹爹终于肯叫她了?少女当即破涕为笑,立刻转身望着那位她期盼着再像从前般亲昵的父亲,眼底满是希冀。
可宋云鹤却是朝着月老拱手:“老前辈言在下与她无血缘关系,但她的确是我夫人所生,此事攸关我夫人名誉,还望老前辈明言。”
“没有血缘关系,什么意思?”宋心悦睁着眼,一双大眼刚被眼泪洗刷过,又是一脸疑惑,此刻正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丫头,别多问。”判官微微蹙眉,目光对上宋云鹤的,那人眼里似乎蕴含着令人不解的心思,他忽然便明白,这大抵是个借口。
用来扯开往事的借口。
“为何不多问?这位大人,即便我为凡人,却连自己与身边人被人动过什么手脚都不该问一句?”宋云鹤目光落在宋心悦身上半晌,眼底怒气似飓风渐渐聚集,“而她,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该问一问?”
什么东西?
宋心悦以为三年前的话已经算是最伤人,却不知道,她父亲要伤起人来,信手拈来不带含糊,绝对会让她记得清清楚楚,年岁久远,一点也忘不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般刻薄。”月老难得皱了眉头,有些许不满,低声抱怨,“人家这么个小姑娘还在场呢。”
“好,心悦,你去苏府,找你娘亲,她许久未见你,总念着你。如此,二位可能解一解在下的疑惑?”宋云鹤躬身行礼,礼数周全,但从他话语二人皆可明白,他今日定要得一个答案,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
判官与月老皆是仙人,如何会被他这般威胁?
想着大不了便是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余光一瞥,似乎从他躬身开始,几人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的人,正对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方才,宋云鹤的话说得清楚,眼前这个丫头名为“心悦”,北城之中皆知宋云鹤有个女儿正是名为宋心悦。只是长年未有人见过,还以为真真正正在家娇养着。但宋云鹤的儿子宋尧是在学堂里念书的,小娃娃总有说漏的时候,于是“宋心悦早已不在北城”这个消息早已经私下传遍了整个北城。
看这架势,居然是宋云鹤想让宋心悦回家,这一老一青两位男子不肯放人?
不知内情者,谁不叹一句奇怪。
周围凡人越发多了起来,哪怕是仙人,也不好擅自扰乱凡尘,哪怕这是须臾境,慕白在里面也从未对一介凡人擅动过法力。
月老从未如此憋屈难受,判官也是不禁皱了皱眉,本想着,若是强硬到底,于他也没什么坏处,可身侧的小丫头听见可以回家见娘亲,一颗心早已飘远,目光不自觉地频频朝着苏府方向飘去。到底是个孩子。
此刻宋云鹤分明已从月老说漏嘴的话语中猜测几分蹊跷,若是始终不知内情,以他仅因看出宋心悦与当年柳心悦一般模样便再不见她来看,还不知日后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权衡之下,判官终于松了口:“回医馆,我与你说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恶心一句话,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宋云鹤可以因为怀念曾经喜欢过的人而对女儿好,可以因为女儿长得像曾经喜欢过的人而将她送走,但,绝对不可以因为她上辈子是他喜欢的人而生出什么别的心思,这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