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依山傍水，虽不算富庶，但称得上一个山清水秀。
此刻，令人作呕的漆黑魔气，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地步，随着城中杀红了眼的居民弥漫出来，悠然自在得与炊烟一般，袅袅娜娜地朝着天空升去。
最终，被那倒扣的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漆黑的魔气便顺其自然地像水流一般沿着屏障缓缓流动起来。
魔气层层笼罩住整座山城，遮蔽天地，连月光也无法倾泻进来半分光亮。
慕白黑鸦二人面色愈发凝重，一旁的钱掌柜虽然不明白如今形势，仍旧在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从骨子里生出本能的恐惧。
只坚持了一会儿，钱掌柜便吓得站不住。
见状，慕白将钱掌柜扶进了小竹楼内。
若说这座山城之中还有哪里较为安全，便是他们这座冥主亲自布了法阵的小竹楼。
叮嘱好钱掌柜千万不要外出，等斫余醒来之后让斫余联系他们，才想起来方才将黑鸦一人丢在了屋外，急急忙忙赶出来，果然，建造精巧的小竹楼前已经没了黑鸦的影子。
他也顾不上生气，目光四下扫寻，城中央打斗激烈，不管要做什么，那里是必去之地。
北城的主街道上，男女老少，全都发了狂似的互相攻击，怎么狠毒怎么来，多的是打碎了骨头仍旧被魔气操纵着互相攻击的凡人。
慕白看得心惊。
小小山城几千户人口，就在这魔气侵袭之下，沦为阿鼻。
放眼望去，已不足千人活着。
慕白当机立断，在人群之中飞速穿梭，用最快的速度，将还勉强存活着却奋力厮杀的凡人定在了原地。
浓郁的魔气将此处几乎变成了另外一片魔域，如若可以，他更想将这些恼人的魔气给净化干净。但净化魔气光靠他一人实在是强人所难，便只能暂时控制住这些凡人，才能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凡人控制住了，一边扬起滚滚尘沙正在斗法的两只妖则十分显眼了起来。
女妖全身覆满妖异的纹路，身后长出一根带尖刺的尾巴，尾巴尖正一滴一滴渗着毒液，所过之处，毒液与魔气相溶，连空气都成了可以腐蚀一切的毒气。
黑鸦身前停着他召出的数十支黑羽利刃，在毒气侵蚀下一点点化作灰烬。
既然那毒气这么厉害，黑鸦干脆收了那些黑羽。
奇怪的是，对面的女妖停在他身前三丈的距离便不再向前，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攻击，也不后退。
黑鸦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卸下所有防备，目光坚定地朝她走去。
“黑鸦！”慕白大惊，冲了过去直接将黑鸦拽了回来，“你疯了！”
女妖目光落在慕白身上，漆黑的瞳孔逐渐泄露出几分狠戾来，向天嘶吼一声。
震天动地的悲怆从那一声嘶吼中传进每个人心里，那些被慕白定住的凡人受到感染，在魔气的助力下，一个个挣脱了慕白的法术，齐心协力地朝着慕白攻击过来。
“退！”
慕白捏诀，凝聚心神，以他与黑鸦为阵眼，起了一道结界，将他们与外面那些被魔气控制的人相隔开来。
正当他想松口气，却见黑鸦走出几步，正是朝着女妖方向走去，再多走两步，便出了那道暂时帮他们抵抗的结界。
“黑鸦！”慕白很少这般生气，他不明白，黑鸦为何一定要去送死。
魔族擅幻术，擅蛊惑人心，那女妖如今凶狠暴戾，动起手来六亲不认，难道真的妄想她还能念着跟黑鸦之间那短短交情，期待她放他一马吗？
黑鸦脚步顿了一顿，偏头见慕白是真的生气，想了想，便耐心地跟他解释：“那女人与旁的人不一样，同样都是还魂回来的傀儡，为何她身上遍布黑纹？我也一直在想，她为何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刚进妖界之时，不过一个任人宰割的婴儿，她杀了剐了，从我身体里将洗魂明琅剥离出来，谁又能知道呢？难道你的青玄大人便寄希望于我命硬，能活下来，帮他完成那个机缘？”
提到慕青玄，慕白果然冷静了下来。
黑鸦低哂一声，继续道：“我能确定的是，那女人知道我身上的洗魂明琅，毕竟她都明里暗里提到过了。但即便她有无数机会，也没有真的动手从我身上取，若是当她对这东西毫无兴趣，也可以。然而……她又为何跟着我呢？”
慕白偏头看向那只女妖，黑鸦向她走近几步之后，她果然稍稍安静了些许，呆呆看着黑鸦，目光无神，却总让人能看出几分痛苦。
黑鸦又朝她走了一步，与她相隔着那道结界，遥遥望着。只要再多一步，便出了结界，落入众多被魔气控制的傀儡包围之中。
“我不理解。”黑鸦静静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眸，心底里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妖在叫他，在叫他救她，“我更不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不跟我动手。她将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唯独没有将她的毒液和法术落到我的身上。她是在怕么？怕什么呢？难不成魔族还怕半妖？那神魔之战中，神族暗中培养半妖作为剿杀魔族的利刃，也就不必因为一个凌姬让你们冥界失了道义。”
“你想说什么？”慕白隐隐能猜到几分，他不想让黑鸦去试，但理智告诉他，黑鸦去试，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这只女妖能在这种时刻带领这些魔族的傀儡于北城中肆虐，那么她定然知晓些什么。
“那么她怕的……只有一样东西。”黑鸦朝着自己胸口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胸腔中心脏还在不断跳动，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心脏中温柔地朝着四周散发，落在伤口上，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
慕白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克制自己将全部法力投入在结界的支撑之中，偏过脸去不敢再看鲜血淋漓的伤口。
“洗魂明琅。她怕毁了它。”黑鸦张开双翼，黑色的巨大羽翼陡然撑开，将慕白勉力支撑的结界倏然击破，“既然如此……”
黑鸦张开双手，迎着女妖飞速上前，在慕白的怒喝之中拥抱住她。
“我们便来看看，你的青玄大人究竟算到了第几步。洗魂明琅，究竟还有什么作用。”
女妖痛苦地嘶吼，在黑鸦怀中激烈地挣扎，而受到女妖的影响，那些被魔气感染的凡人也纷纷抱头哀嚎。
一时间，慕白恍然觉得真的回到了冥界，下了某一层地狱。
那里的每一处地狱，都是这般嘈杂的哀嚎景象。
炽烈火焰从地底悄然冒出，像河流一般蔓延到整座山城的其他地方，所到之处，黑暗消弭，黑烟燃尽。
须发如烈焰般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些凡人中间，一把火燃过，那些凡人目色恢复几许清明。
意识恢复了，入魔时无知无觉受的伤便分外痛苦，一时间哀嚎声竟比方才更为激烈。
“历怀大人，您怎么上来了？”慕白拱手问道。
历怀目光落在半空中仍相拥的男女，语调冷硬：“轮回井已无法镇守，冥主命我带人来收回老十法身。”
带人？
慕白四下看了一眼，果然人群中已然有几位阎罗正在相助镇压魔气。
细细数去，从四殿到第八殿，竟全都在。
明空是个善解人意且爱热闹的，看着慕白望着老七老八惊讶，随手拍了拍两位的肩膀，被人打了回来，还嬉皮笑脸：“老七老八刚醒，心情不大好，别介意。”随即跟着历怀的目光望着半空中的黑鸦与女妖，有些不解，“黑鸦做什么呢？”
冥主不在，历怀便成了老大，几位阎罗或多或少都有些以他为尊的意思。
明空当着他的面也不敢太放肆，偷偷溜至慕白身侧，问他：“到底怎么了？”
慕白将黑鸦猜测转告一通，便与明空跟着历怀一同注目黑鸦与女妖的情况。
明空叽叽喳喳在历怀耳朵边道：“好像真的有些效果，那只女妖身上的魔纹在逐渐减少了。”
连历怀一个冷淡的“嗯”都换不回来。
慕白却盯着黑鸦胸口不断流淌的血，看着黑鸦一次次将快要愈合的伤口撕开，眼见着他的脸色逐渐苍白了下去。
“各位大人，可有法子？黑鸦再这般下去，可是要将血流干了。”慕白终于忍不住向各位阎罗求救。
“有。”历怀十分干脆。
明空与其他阎罗退后两步。
“将他们一同杀了便可。”历怀道。
明空见慕白原本就有些许虚弱，又被历怀一吓，差点倒在地上，赶紧过去接住，劝他：“他这人就是能打杀绝不想别的办法，别理他。”
“可是黑鸦……”慕白不敢想，那只张狂的半妖死去会如何。
“过半了过半了！”明空忽然大叫起来。
历怀几乎是同时朝两人而去。
怕历怀真的动手将人杀了，慕白还准备起身拦一拦，被明空摁住在原地：“别急别急，老二在等，那只女妖身上魔纹被镇压过半之后，他的真火才能去除她身上沾染的魔气。”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女妖终于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对众人报信：“宋心悦那丫头被‘慕清澜’抓了！”
黑鸦瞧女妖又恢复了往常模样，笑了一声，这才放心地昏迷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谁给他胸口破了那么大一口子？老娘弄死他！”女妖冲过去，像护崽子一般将黑鸦护在了身后，不许任何人接近。
被这女妖愚蠢地阻拦者，冥界众人都无法对黑鸦做救治，僵持不下，慕白对女妖一直压抑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伸手就将女妖掀了出去，明空趁机将黑鸦捞了出来，藏在几位阎罗之中慢慢治疗。
女妖气急，对着慕白破口大骂：“就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子吧？黑鸦这蠢货弄成这样又是因为你？！”
“是因为你。”慕白难得目光冷厉，狠狠瞪了女妖一眼，“他救你，是因为你与他有旧缘，但若非你不知好歹地入魔，如何会让他这般！”
她隐约其实有些许印象，但只是模糊，她原本以为是个梦。哪里知道，那原来是真的。这个蠢小子竟然真的用这种法子来救她。
女妖怔然半晌。
直到历怀冷硬地问：“你与凌姬什么关系？”
“我并不认识凌姬，如果你说我看见的那个魔族，她的确用着第十殿阎罗‘慕清澜’的身体，但她能驱动我血脉中的诅咒……或许应该叫契约，但我认为那就是个诅咒，”女妖缓缓道，“总之，她是个厉害的魔族。我对上她，毫无胜算。你们……可能也毫无胜算。”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吾乃冥界阎罗！如何会怕一介魔族！”
冥界众阎罗本就因为貘而沉睡许久，正愁没有敌人活动筋骨，此刻还被人质疑打不过魔族，更是群情激愤，忍无可忍，说着就有人撩着袖子准备去找凌姬算账。
“回来。”历怀出声叫住了众人，这才将那些阎罗压制住。
明空打起了圆场：“大伙儿别急，冥界少了老九老十，如今定魂珠与轮回井皆不能镇守冥界，诸位法力还在供冥主支撑冥界，能发挥出五成已是极限。凌姬当年虽然打不过咱们，但她做过人族战神，做过神族战将，如今成了魔族此事的领头之人，必是不可小觑。况且她还借着老十的法身作乱，那金莲法身可以在老十死后五百年不坏，足见其威能。不可莽撞，诸位，不可莽撞啊！”
“那我们该如何？刚醒来还以为有架打啊！”有阎罗不满。
历怀却问女妖：“你还知道什么消息。”
女妖迟疑一瞬，才道：“你们说的那个凌姬，想做一个大阵。”
“什么阵？”
她看着茍延残喘的那些凡人，不忍地阖目：“万灵血煞阵，为了将定魂珠从宋心悦体内引出，她布局良久，便是为了这个阵。”
作者有话要说： 某阎罗：凌姬好打得很，当年贼弱。
凌姬：哦，你看看我三哥再说话。
某阎罗：你用老十的身体！你作弊！你开挂！
凌姬：略略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