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悦快步走到苏草的门前,擡脚便踏进门槛,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个妇人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
“怎的这般没规矩,还当这是自个儿家!”周芬一看见他眉头便皱了起来,从床边站起身开口教训人。
她这般态度苏永悦已是习惯,看了一眼便不予理会,几步走上前想去床边看看躺着的人状况如何。
周芬一错步拦在他面前,不满的轻擡起下巴,“苏草现下需要休息,你莫要惊扰了他,出去。”
被她挡住苏永悦皱了皱眉,说到底是长辈他不好上手推人,浅吸了口气压下脾气,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不曾移开,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永悦,追根究底是你将我家草儿害成这副模样的,有什么脸面来看他!”见他站着不动,周芬心中更是恼火,擡手便推了下他的肩膀。
苏永悦因这股力后退半步,站稳了便拍拍肩上的衣服,依旧定定的看着她。
“不走是吧?”周芬眼睛一瞪,控制不住脾气擡手便要挥过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制止。
“嫂子,动手着实是不好看,且忍忍。”孙秀兰及时拉住她,安抚般的在她手上拍了拍。
被她这么一拉,周芬的那股子冲动倒是散去了些,她一甩手挣开对方,理了理衣领子,道:“苏永悦,你当日若是乖乖的应了那门亲事,也闹不到如今这般田地,草儿若当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苏永悦的眉头越发拧紧,带着些许不解看她,上次分开之后他与苏草未曾再见过面,此事又怎的与他扯上关系。
孙秀兰看了眼他的神情,抿了抿唇开口解释,“李家的聘单已下,亲事便算是应了,如今总要送个人去才能交代的。”
短短的两句话,苏永悦却是瞬间便领会了其中意思,目光转回毫无歉疚之意的妇人脸上,一双眼眸失了温度。
“哼,好好的一门亲事你不应,非要去跟余峰那个穷小子牵扯,如今还累的你弟弟这般,苏永悦,我们这一大家子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如今才要……”
对方在说些什么苏永悦已是有些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这小小的屋子憋闷的很,竟是让他开始喘不上气来,明明门外尚还艳阳高照,他却觉周身寒冷异常。
被这些人逼迫结亲,他前有爹娘撑腰,后有余峰愿迎他进门,苏草有什么呢?
这一家见钱眼开的,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
被欺负受了委屈,也不过是躲在这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里,将眼泪咽回肚子里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任他们驱使。
苏永悦无法想象,当苏草得知他们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的时候有多绝望才会想到一死了之,他觉得心疼。
对方心中因情爱所生的伤痛尚未平复,如今又被狠狠的一击敲下来,再坚强倔强的人怕是都顶不住。
“行了,我们现下也不想看见你,你赶紧……哎哎哎,你干什么?!”
欲赶他离开的周芬不过刚擡了擡手,便被对方抓住腕子往门外扯,手劲大的她一时也挣脱不开。
孙秀兰忙跟上去想将人劝开,几次都没找着机会拉人,眼睁睁的看着妇人被狠狠的推出门外。
“你这个……哎呦!”
“唔……”
周芬站稳身体正想开口训斥,同样被推出来的孙秀兰便撞在她身上,两个人同时发出声痛呼。
“砰”的一声关上屋门,将木栓放下来,苏永悦拍拍手不理会门外的咒骂声,心中总算是舒坦了些许。
微弱的光线这下只能透过门缝窥见几分,看不太清楚屋内的情状,所幸这里的摆设简单,上回一眼便看了个全。
就着那点亮度走到床边,摸索着点燃小桌上的蜡烛,暖暖的光线散开铺满整间屋子,似乎驱散了些许方才的阴冷。
苏永悦这才有机会坐在床边仔细查看躺着的人,对方的脸色是烛火也无法掩盖的苍白,头上缠着一圈细布,隐约还有血迹透出来。
伸出手轻碰了碰少年的脸颊,瘦的似乎都不曾摸到皮肉,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掌滑落替对方理了理尚有些凌乱的衣领。
冰凉的手掌贴在他的手背上,使他的动作一顿擡眸看过去。
苏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定定的看着他,与他对上目光便露出浅笑,“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永悦只觉鼻间一酸,手掌一翻便将对方的手紧紧握住,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苏草却是又笑了笑,面容间透着苍白,“虽说先前抱了必死的心,但还能睁开眼睛看到你,我心中也挺欢喜的……”
苏永悦抿紧唇角握紧他的手,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
“我知你现下一定气极了……”苏草看着他这般神情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你若是能开口,这次定是要骂死我……”
苏永悦确实想要好好的骂他一通,让他明白他并不是一无所有,这世上还有人在意他的性命。
“可是……”苏草再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几分嘶哑,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我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哥……我的人生就如同这间屋子一般,透不进光来……”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时乌黑一片,如同一滩再不起波澜的死水,便是眼泪也吝啬滴落。
苏永悦张了张嘴,喉间却只有几声喑哑的气音,便是几句安抚的话语也说不出口,无用的令他自己厌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草微擡了擡头似乎想起身,额上的疼痛却让他皱着眉又躺回去,稍缓了缓方道:“我知道堂哥在意我。”
轻点点头,苏永悦伸出手抚过他头上的细布,包扎的人并不如何细心,草草的缠上去止了血便是。
他皱着眉侧脸翻了翻小桌上的物品,放着的伤药只是平日擦伤用的药粉,也不知对他的伤有没有效果,而且这伤了脑袋,不找个大夫看看又如何能放心。
“堂哥不必担忧……”苏草看着他动作,动了动手指磨擦他的手背,“我可是随风便长的小草,没那么容易死的。”
听见他说这般不吉利的话,苏永悦下意识的擡了擡手便想敲他的脑袋,看见沾了血的细布才停了手,转而捏了下他没几两肉的脸。
“疼……”苏草故作夸张的咧了咧嘴,在对方撒手的时候却又露出笑容,“受了伤堂哥能来陪着我,我其实已经很知足了……”
他的人生虽然透不进光,却还能被这盏小小的烛火照亮,再多的他不敢奢求,唯愿所拥有的莫再失去。
“堂哥也莫要因为这事跟他们起冲突了,不值当的……”或许这便是他的命,与其待在这个家里,指不定嫁出去还能好一些。
苏永悦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是在他的手上拍了拍,如今这事情闹的这般大,连村长都惊动了,若是老太太还坚持让人嫁过去,怕是要让村里人戳脊梁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但罔顾性命却要另说,这里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小小的村子发生点什么都能传个十里八乡。
他的眸光略微一暗,便是那些人当真不要了脸面,他也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人尚能尽力脱身去给他透风声,自己也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未曾得到回应的苏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脑袋却一阵眩晕,皱起眉闭上眼睛缓解。
虽说他当时被拉了一把并未直接冲撞上去,可到底是伤了头,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缓不过来。
苏永悦看他难受伸手轻托住他的头,额上缠着的细布本就系的不紧,被他这样一动散开了些许。
心中又暗斥了句那些人的不负责任,手上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示意他不要乱动,小心翼翼的将那圈细布解下来。
撞破的伤口渗着血,周围肿了一大块,上面胡乱的撒着些止血的药粉,此时也糊成了一团。
他折了细布仔细的将周围擦干净,尽量不弄疼对方,烛火有些暗淡有的地方看不清楚,他微微弯下了腰。
肩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至身前,发尾扫上苏草的脸颊,有些痒痒的,他擡手将其拨开,“堂哥才更像我的娘亲。”
手上忙碌的苏永悦闻言垂眸瞪了他一眼,看对方笑嘻嘻的便不再理会,当真是寻过一次死胆子都变大了。
他这般的动作让指上的那抹银光一直在苏草的眼前闪过,在对方帮他擦完伤口撤开手时拉住,道:“堂哥何时开始戴这种首饰了?”
苏永悦被他抓住手微顿了顿,看他摸上戒指也未曾阻拦,只是想起先前的事面上不禁红了红,侧开了视线没有回应。
这般情态苏草还有哪里不懂的,笑着放开他的手,也不去调侃他,“真好。”
将脏了的细布放在矮桌上,苏永悦拿了药瓶在手中,听见这两个字屈指轻弹了下他的鼻尖。
苏草擡手摸摸鼻子,轻垂下眼睫,明白对方此举是在安慰他莫要多想洪武的事,说实在的,近些时日再听到对方的消息他已是淡了很多。
已是擦肩而过的人放不下只会徒增伤悲,这个道理他懂,况且每日都要应付家里的人他也没那般多功夫去胡思乱想。
苏永悦将他的伤口仔细的又包扎过一遍,确定不会再散开才放心。
垂眸看了眼对方有些干的嘴唇,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再休息一会儿,自己站起身打算去灶房给他烧些水拿来。
苏草见对方还站在床边看着他,顺从的闭上眼睛,脑袋晕乎乎的确实是有些难受,
拉过床铺里侧的薄被搭在人身上,苏永悦便转身走开。
开门时外面略有些浓烈的光线照进来刺的他眼睛有些疼,合上眼皮稍适应了会儿才再次睁开,擡脚跨出去轻轻的把门关上。
先前跟他一道被赶出堂屋的人还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余峰的身量高一眼便能瞅见,只是所见情形却让他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