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风满腔的痛苦和后悔溢于言表,双手用力抱住了头,慢慢俯首将额头抵在了大理石台面。
在那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周澄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是在懊悔,还是借甶这样的方式疏解自己内心的痛苦。
而他也被这样无声而弥漫着苦痛的气氛感染,那些看不到前路的黑暗日子,仿佛再一次在眼前重现。
良久,周鸿风才慢慢擡起头,一双用力克制才得以平静的眼早已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看着周澄,一呼一吸之间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无论如何,先照顾好你妈妈。”
他嗓音低沉,带着说不清的倦怠,“没钱就跟爸爸那些朋友借,我都带你去认识过,还记不记得?”
家道中落,他也很清楚他这一进来,那些财产必定是要被查封的,而要想治病,就得拿出钱来。
可这会,唯有指望往日那些交际,能看在曾经的情面上,帮一把。
周澄看着他殷切的目光,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要怎么说,能借的,自己都去求过了,可那些人是什么态度,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寒。
就连贺骁,两人如此交好,他答应帮忙还是带有条件的......而这个条件......不用想,周澄也知道周鸿风如果得知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曾经他没来得及为这个父亲付出什么,现在,看着眼前历经沧桑的面容,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的苦涩和不堪,让他身陷囹圄的同时还要为感到自责和痛苦。
他勉强露出一抹轻松的神色,点了点头,“嗯,已经找过骁叔了,他帮忙安排了医院,还资助我继续上学,妈妈被照顾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周澄就见窗口那头的周鸿风脸色变了变。
四周不是很亮,白炽灯光照得人的脸冷白一片,他的脸色尤为凝重。
周澄凝望着对面阴郁下来的脸,不知为什么,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他没敢问出憋在心口的那句“怎么了”,抿了抿唇,跟着沉默了。
半响,男人隔着听筒略带沙哑的声音才从那头传过来,“......你去找他,他怎么说?”
周澄握着话筒的指节慢慢攥紧,眼神不自觉地闪烁了一瞬,“没说什么,我跟他说了情况后,他就答应帮忙了,让我好好上学,妈妈那边他会请人帮忙照顾......”这话是真的,不过是剔除诸多条件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周鸿风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好转,反而随着这话,眼里的复杂之色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周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在他的认知里,自家父亲入狱之前,和贺骁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也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不和。
心底的惴惴不安让他下意识开了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鸿风看着他澄澈带着不安的眼神,喉头哽了哽,人心是什么样的,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算是看得通透。
锦上添花的从来不少,雪中送炭的却是寥寥无几,何况他这次犯的错,十年一过,谁又还记得谁。
重头再来,又有多少光景留给他。
且不说奢俭,想要照料好一个意识全无的病人,钱是少不了的,可他这个儿子,说难听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娇娇子,要他赚钱养家,难。
思及此,他到底是不忍心让妻儿失去这唯一的庇护所,只叹息一声,把原先的话咽回了肚。
“......没事,他肯出手帮忙,你自己多看着点就行,反正咱们也没什么可让人家企图了,你要照看好你妈妈。”
周澄听着这话,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好一会没说话。
走出监狱大门,他还是觉得周鸿风有什么话没跟他坦白,尤其是他提起贺骁时,他脸上的神情,还有他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一一【既然有求于人,自己的态度先要端正,有恩必言谢。但你要记住,人心难测,现在爸爸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妈妈,你骁叔那人,心思深沉,能不交心就不要交心,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你心思浅,要懂得提防。】
如果无害,为什么要提防呢?
想起从前,对于贺骁,周鸿风一向是赞不绝口,还经常拉着他去认识,结交,只不过因为那股没由来的畏惧,他才会对贺骁十分抗拒,想着要远离。
现在周鸿风一改之前的态度,还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显然两人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
周澄不禁揣测是不是他这次入狱,贺骁也牵涉在内......这个念头一经呈现,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否定。
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果真是那样......周澄不敢想下去。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他走到路口想打车回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回来之前打过电话给司机让他今天不用去学校接他,也不知道他跟贺骁说了没有。
一辆车看到他招手驶了过来,周澄打开车门坐进去。
报了地址后,他看着窗外,想得入神之际,一串铃声忽然响起。
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名跃入眼帘。
他微微失神了一瞬,而后才接了电话。
城郊零零散散的房屋在晚霞的映照下林立,暖橘色的光线落入车窗,打在他的脸。
他看着远处即将落进天边,烧得红火的夕阳,嗓音很淡,“喂?”
十公里外的市中心,贺骁听着耳边响起的声音,聚焦在电脑屏幕上的目光顿了下。
他眼神微黯,薄唇张合问道,“在哪。”
“恒哥没跟你说吗?”
周澄握着手机,语气依旧淡淡,恒哥就是接送他的那个司机,他还以为他已经汇报过了。
“说了,”贺骁快速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文件,修长而干净的指节在键盘上敲了敲,低醇的嗓音维持着—贯的语调,“回来吃饭?”
“在回去的路上了。”
他这问什么也没个态度的语气,终于让贺骁感到不耐,并且皱起了眉。
他从椅子起了身,修长而挺括的西裤裹着双腿走到窗前,一只手落进裤袋,身形笔挺地立在落地窗前。
“你爸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闷闷不乐。”
“^tL ”/又。
这个字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周澄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抿了下唇,干脆不解释了。
果然,男人裹着些许情绪的声音很快回了过来,“你连掩饰都懒得做,跟我说没有?”
周澄看着窗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才回道,“......他没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瘦了很多,心里难过。”
这谎掺了真话,也说得过去。
周澄以为贺骁是信了,因为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问了下他什么时候能到家,他说了个大概的时间,两人便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后,安静的办公室,男人看着窗外落尽的夕阳余晖,眼底一片漠然。
晚上,某家大型酒吧,一贯的灯红酒绿,人潮涌动,音乐炸耳。
贺闵南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前,一身西装西裤衬得气质不凡,价值不菲的腕表佩戴在左腕,手指扣着酒杯不紧不慢地品着酒。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尽管如此,周边还是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用热烈的眼神在他俊美而矜贵的外形上下扫视。
原本早就该结束的行程因为合作方的原因延迟了好几天,拖到现在还没结束,今天洽谈的过程又不顺利,导致他今天一整天都十分恼火。
几杯浓烈的威士忌滑入喉咙,火辣辣的感觉很快将那股烦躁取代。
没一会,一道人影晃了过来。
贺闵南睁着三分醉意的黑眸侧头看了过去,就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尽管很纤瘦,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凌厉的眉心皱了皱,眼神带着十分不善的意味看了过去。
入目是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见过的一张脸。
简直阴魂不散。
“哟,今天一个人暍闷酒呢?”
男孩脸上洋溢着灿烂而妩媚的笑容。
贺闵南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今天连滚都懒得说了。
男孩见状,挑了挑眉,丝毫不在意他不想搭理的态度,径自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了下,冲正在吧台后工作的酒保招了招手,“一杯marti,谢谢。”
吧台后,姜帆穿着酒保服,点点头,“稍等。”
面前上演的这一幕他早已见怪不怪,无非就是酒吧里最常见的搭讪,工作这段时间他见过不少,不过眼前这两人还是有点不同的。
因为外形都很出色,而且都是男性,他下意识就多看了两眼。
等调配好男孩刚才叫的酒,另一个男人忽然从椅子上下去了,看方向,应该是去洗手间。
男孩跟着离开没一会就回来了。
起先姜帆并没有留意,因为还有其他客人在点单,他并没有分心去看他那边。
直到眼角的余光瞥到他拿着男人刚才暍过的酒杯,他心里才起了点疑惑。
等他转过目光看过去的时候,那人正把一粒胶囊掰开,撚着药粉往里边洒,见他看过去,还冲他眨眨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